《请看向我》瓜不咸

5、同情

　　被直接拖到鬼屋门口的方直大约是死心了，没有特别的抗拒，只是挣脱了袁曲抓住她手腕的手。
　　见她没走，冲动之后的袁曲一颗心也落了下来，站在她的身边，不再强行搭话，一直安静到进入鬼屋。

　　这里的鬼屋规模不小，还有几条岔路，比其他游乐场的有意思不少。一进去四周就黑漆漆的，周围用冷风机和冷光打着飘动的火焰，挂着经典的骷髅，能见度很低，只有脚下墙边的缝里排着一条灯管，方便认路。
　　袁曲并不特别怕这些，心里稍许紧张外感觉还好。她看了眼方直，发现她依旧还是之前的神态，便问道：“你不怕吗？”
　　方直抬了下眼，说：“假的。”
　　袁曲笑着说：“那你胆子还挺大的。”
　　身前身后都有游客，她们被夹在中间，跟着人流往前走。不时有什么造型独特的东西从墙壁里伸出来，或是一些角落里充满恐怖元素的特殊造景，引得甬道里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些人往前冲，有些人不敢走，没过多久，之前排着的队伍就散开了很多。
　　转过一个角，前方的洞口被塑造成一张怪兽的嘴，袁曲和方直一起走上去，脚下的舌头是软软的皮革，感觉还有点好玩。
　　等她们走出这条特殊的地段，比起新的鬼屋造景，袁曲率先注意到的是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女孩。穿着淡色的小裙子，扎着两条绑了很多皮筋的小辫子。
　　这是走丢了吗？袁曲想着，就要上前，没想到方直比她快了一步。
　　方直对着小女孩的时候明显要比对着她时话多一点。袁曲跟着蹲下来，听方直简短的问话和轻声的安慰，偶尔也帮衬两句。
　　小女孩大约是害怕的时候跟母亲走丢了，一边哭着喊妈妈，一边又哭着说害怕，两人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到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变成小声的抽噎。
　　见小女孩情绪安稳下来，袁曲缓缓吐了口气。忽然方直伸手到她面前，吐出一个字：“糖。”
　　袁曲愣了愣，赶忙从包里掏出她最爱的苹果味真知棒，拆开包装纸递给她。
　　方直转头把棒棒糖塞到小女孩手里，说带她出去找妈妈，随后便牵着小女孩的手继续向前走。袁曲自觉地走在小女孩另一边，挡去周围墙上吓人的道具，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这会儿没了游玩的心情，她们加快脚步走出了鬼屋。到门口的时候，迎面就有一个女人焦急地跑上来，一把将小女孩抱住。
　　小女孩抱着女人的脖子又开始哭着喊妈妈，袁曲退开两步，一转头发现方直已经朝着外面走了，急忙追了上去。

　　“诶，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袁曲随口抱怨了声，自然没有得到方直的回应，不过她的脚步倒是没刚才那么快了。
　　重新在角落的树荫下坐下，袁曲看了眼手机，已经一点多了。偏头偷偷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方直，依旧是低着头的样子，她也不敢再拉着她去其他地方玩，只能掏出包里剩下的半包薯片继续吃了起来。
　　百无聊赖地咬着薯片，看着四周来来去去的游客，袁曲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她这个小邻居，虽然性格差劲，又不爱搭理人，意外的也是个十分热心的人呢。哄小孩子的样子也很软，一点都没有对着她的时候浑身是刺的感觉。
　　接着，她又想起来之前在食堂里遇到的那几个五班的学生。要是同学都那样的话，也很难再有一个讨喜的性格了吧？毕竟本身就不讨喜。

　　“能不能……”方直突然开口，袁曲的注意力转了过去，听到她说，“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袁曲把手里的薯片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原味的吃多了有点咸，咸得嗓子也很干。她不想放弃，斟酌了有一会儿才反问道：“你很讨厌我吗？”
　　方直摇了摇头。在袁曲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仅有几次的接触，她知道方直对她的抗拒并不是因为讨厌她这个人，她很想知道存在于中间的墙到底是什么，直接问出来，方直会愿意告诉她吗？
　　“我想跟你交个朋友。既然你不讨厌我，那应该没问题吧？反正我们住得那么近，平时……”
　　“我不想。”
　　方直十分干脆的拒绝打断了袁曲，干脆得让袁曲惊讶。
　　“为什么？”袁曲问。
　　“没有为什么。”方直抬起了头，袁曲头一次对上了她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一双棕黑色瞳孔，“那你呢？为什么想跟我交朋友？明明之前被我惹生气过。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因为在同情我吗？”
　　“不是！我没有……”袁曲张口否认，但少了些底气。
　　“你知道吗？”方直说，“不需要被同情的人不需要同情，需要被同情的人……最讨厌同情。我，不需要。”
　　袁曲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说不出一个字。
　　忽然身后传来田意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阿曲！”
　　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袁曲眼睁睁地看着方直背着书包离开，这次没有再追上去。
　　“那是你那个小邻居吗？”田意拍她肩膀，“这就是你说的熟人？”
　　再一次注视着方直离开的背影，袁曲忽然明白了，那天她说的眼神是什么。带着同情的眼神。觉得她可怜的眼神。她讨厌的眼神。

　　“阿曲？”田意又拍了拍袁曲的肩膀，“干嘛呢？回神了。”
　　“啊，你怎么来了？”袁曲把薯片塞回包里，“汪晴呢？嫌你太吵把你甩开了？”
　　“我很吵吗？！”田意气呼呼地说，“她们在那儿坐着呢。玩累了，又没多少时间了，说休息会儿。”
　　袁曲赔了个笑脸，拉着她朝汪晴的方向去，“走吧走吧，我带了扑克，正好四个人打牌。”
　　三两下敷衍过去，袁曲和田意她们一直打牌打到集合时间。去班主任那里排队点个名，她还得照旧去乘另外一辆大巴车。

　　上车的时候方直已经在车上了，还是那个位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袁曲想了想，依旧坐在了她的旁边。全程一直到下车袁曲没吭一声，方直也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到学校之后班主任简单讲了讲，因为是周五，三点半就提前放了学。袁曲取了自行车，慢慢悠悠地骑着，没有春游的欢乐，只觉得疲惫，一到家就瘫在了沙发上。
　　盯着白得让人头晕的天花板，袁曲脑子里一团乱麻。
　　为什么想要和她做朋友？除了出于同情，又还能是因为什么。可那却是最让她讨厌的东西。
　　袁曲盖住被灯光照得视线模糊的双眼，长长地叹了声。她想：她是不是太自说自话了。
　　可是一想到是不是该放弃，脑海中就出现方直渐行渐远的背影，让她想要追上去。
　　“我在干嘛啊……”袁曲自言自语地念了声。
　　她把身体放得更松散，贴合着沙发的曲线，陷得更深，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袁曲是被一阵响声惊醒的。刚醒还犯着迷糊，也不知是哪里的声音，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睡觉搞得她脖子疼，全身上下跟灌了铅似的沉重。
　　正准备洗个澡早点上床睡觉算了，袁曲又听到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是隔壁的动静。心想着隔壁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她不由地心里一紧，匆匆忙忙跑去敲门。
　　连着敲了三四次也不见有人应门，袁曲有些急了，刚要抬手再敲，门就被打开了一条缝，堪堪露出方直小半张脸。
　　“什么事？”方直问。
　　“我听见你家……你没事吧？”
　　方直摇了摇头。
　　里面响起男人粗气的声音：“谁啊？！”
　　“推销的。”方直朝里面喊了声，回头说了句：“你回去吧。”就把门关上了。
　　袁曲站在门口，放下了想拦住门的僵在半空的手，默默地走回家里关上了自家的房门。

　　站在淋浴下冲澡，袁曲的耳边还响着刚才被门挡住大半的男人骂骂咧咧的沉闷响声。
　　真要说没事，下巴上的水迹好歹擦干净啊……
　　袁曲已经搞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甚至有点犯恶心。硬要说这种感觉像什么，大概是马上要面对大事情之前的紧张吧。或许程度还要再深一点，或许是……恐惧。
　　胡思乱想着，黑暗再一次来袭，沉重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就像是陷入没有底的深潭，开始不断下坠。

　　如蚊蝇般细微的声音飞到了耳边，钻入耳孔，接着不断放大。慢慢地，她听清楚了，又是那让她恶心的笑声。
　　她蓦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睁大的瞳孔。看不清面容的女孩跪在她的正上方，双手撑着看不见的地板，眉头痛苦地挤压在一起，大张着嘴喘息着，泪水接连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滴落在地上，如同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捶打着两人之间的“玻璃”，拼命地捶打。四周的黑暗抽走了所有的东西，就连她喊出的话也传不出去，只有密集的笑声无孔不入，像是在嘲笑她的徒劳。
　　想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能给上面那个女孩一个拥抱也好。
　　袁曲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好想……能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