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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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在东井，景尺五寸，夏至。
德顺皇朝有过夏至节的风俗，夏至祭神，意为清除疫疠、荒年与饥饿死亡，以祈求灾消年丰。官府也停止办公事，休假三日。镇守边关的将士，有家人在都洼的，沈瑞安便让他们回家团聚了，一切交待妥当，他与明澈提前一晚回到了沈府。
沈老太太的风寒也好了，她精神奕奕的吩咐夏至节要在碧水园过，于是大小丫头、仆人抬上桌子凳子，拿上香炉软垫，瓜果面食，等等，把碧水园的一处八角亭子布置得如神祭台一般。
一大家子围着亭子，面对着碧水而坐，千媛来时里面只差千媚未到，其他人均已落座，她遂一请安问好，于下方落座，身边是沈明澈，她微笑道：“听闻哥哥昨晚回府，只是千媛睡得早，不然就去看哥哥了。”沈明澈打趣道：“不是大妹睡得早，是爹与我回得太晚，回府时，月亮都睡着了，你又岂能没睡？”众人乐之。沈瑞安笑道：“千媛一进来就关心哥哥，也不关心爹爹。”沈千媛眼睛啜着笑道：“千媛实也关心爹爹的，只是爹爹的良辰配有佳人，做女儿的怎可打扰。”语言中，也就是爹和娘久不相见，自是要温存一番的，她就不掺和了，这一番暗语，又惹来一阵笑声，秦氏脸颊泛红，阮玲珑的神色却是笑中有着落寞了。
这时，千媚婀娜的进了屋，娇嗔道：“何事如此可喜，远远就听到这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然后对老太太行礼道：“千媚给祖母请安，出门时忘了拿胭脂，所以来晚了。”老太太挥挥手道：“佳节之时，这种小事就算了。”千媚又娇滴滴的给各长辈行了礼，于千媛身旁落坐。刚坐好，门外丫鬟便道苏公子前来拜安，沈瑞安与沈明澈早于家信中得知苏弈昇在此借住，也不惊奇，忙起身相迎了，苏弈昇向长辈们行过礼，由于他为客人又是男子，自不方便坐于女眷旁边，于是丫鬟搬了一张圆锦凳在沈明澈旁边，挨着老太太榻下而座。
夏至节，女子之间是需相赠彩扇、粉脂、香囊的，千媛与千媚相互交换彼此的礼品，又接过老太太与秦氏及阮氏的香囊，方才再次坐好。
老太太笑道：“难得一家人聚齐，还有贵客上门，让人摆三鲜吧。”
起初苏弈昇不以为意，但看到上桌的菜后，不由惊异。只见桌上分别摆上了地三鲜、树三鲜、水三鲜。地三鲜为苋菜、蚕豆和杏仁，树三鲜为樱桃、梅子和香椿，水三鲜为海丝、鲋鱼和咸鸭蛋——这些是属于姑苏的夏至食俗。
苏弈昇脱口问道：“都洼的节日食俗与姑苏一样？”
千媛刚想说话，千媚却娇笑道：“不一样，都洼的夏至节是要吃面食的。”然后指了指面前的各种面食道：“喏，像这种冷淘面，还有这种用新麦做成饼、馍等等。”
苏弈昇看了看面食，怔忡。
苏弈昇的表情让沈明澈大笑起来，“弈昇兄，你这是什么表情？夏至节，我家摆三鲜很奇怪么？别忘了，沈家可是姑苏人。”
苏弈昇大悟，笑道：“瞧我这记忆，竟忘了。”
沈瑞安微笑道：“摆三鲜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苏公子与我沈家是老乡，就是贵客，为此她才特意吩咐用姑苏的节日食俗来招待苏公子。”
苏弈昇闻言，急忙站起，向沈老太太躬身表示感谢。
老太太笑道：“既是旧识，何必多礼，明澈，晚上你和苏公子带上你的两个妹子去江边看簧火宴吧，她们难得出次家门，天天做女红，想必早就乏味得紧了。”
千媛见苏弈昇疑惑，便道：“簧火宴是都洼的节俗，戌时开始，持续至天明，有许多异族的艺者献唱献舞，非常热闹。”
苏弈昇了然的点点头。
是夜，千媛、明澈、千媚、苏弈昇四人出府看簧火宴去了，出了门，那江边早就挤满了人，各种花船停在江中，岸边早已燃起了一堆的篝火，擅歌舞的女子在火边翩翩起舞，苗人吹起愉悦的笙乐，熊熊的火焰漫天飞舞，如流萤闪烁，与夜空的星星、船舫的花灯、江面的渔火相互辉映，四人均看呆了。
千媛羡慕的注视着那一张张欢快明亮的脸，轻声对千媚道：“若一生能如此潇洒无拘，快意凡尘路，我愿踏上这些流水般的船舫，不顾而去，管他世事兴衰。”
千媚抿抿嘴，不以为意道：“也只是一时的无忧罢了，今至前后，谁知道捱着多少的辛酸与苦楚呢。”
千媛怔然，半晌轻叹道：“你倒比我看得通透了。”
千媚娇笑：“圣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你纵使再聪慧灵智，也只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后一句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千媛听出其意，轻声道：“既使终要嫁人，我也得选个合意的。”
千媚转头看她：“何谓何意？”
千媛微微一笑：“一生一代一双人。”
千媚摇头：“如此，你这辈子恐难嫁。”
千媛轻笑：“真如此，便不嫁罢。”
千媚瞪大眼睛：“这可不行，若心缺，易成妖！但做了尼姑，又实在可惜，我可不准！”
千媛笑道：“由得你？”
千媚盯着她，眼一转，对明澈道：“大哥，我带二姐去听佛卦，一会你们在水茗轩等我们。”
明澈笑着点头。千媛不愿去，千媚却拉着她就走，不容她反抗，千媛不好动武，只好由她。
在都洼，夏至“听佛卦”是只有妇人和少女才能算的卦，是求姻缘的，焚香祈祷后，就沿街而走，听到的话或歌声均可做为卦算。由于男子不能掺与其中，所以沈明澈与苏弈昇便闲逛起来。
都洼的各小巷口都有小神龛，千媛与千媚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人数不多的小神龛，千媚最是来兴致，将桂香烧好，分了三支给千媛，然后拉着她挤到神龛前拜了拜，闭上眼默念心中所想，千媛对此事并不算上心，但是觉得挺好玩，也立于神龛拜了拜，她并没有像千媚一样认真的把姻缘在心中想一遍，毕竟她与千媚不同，千媚心中已有人选，而她依旧茫然，为此她心中只念了“姻缘”二字，便把香插上，然后直接用杯茭算出要行走的方向，千媚此时也掷了茭，与她的方向正好相反，两人笑了笑，就各走各的了。
千媛掷茭所要走的方向是一处偏避的小巷，走了半天，也听不到只言片语，她手里拿着杯茭有些哂然，忽然听到某处传来一些孩子的吵闹声，说着“好了好了”“随我来”，她怔了怔，忙扔出手中的茭，一次是阴卦，一次是圣卦，千媛觉得好笑。这两句话的卦象是这样的——“好了好了”是否定，意思是她求的姻缘还没好；“随我来”是肯定，就是要她跟着那些声音走。
千媛想了想，报着好玩的心态跟了去，由于千媛轻功在身，所以走路是悄无声息的，没走几步她又听到小孩的声音道：“跟紧了，别走丢了。”接着是一些孩子的嬉笑声，千媛将手中的茭又扔出，是“笑卦”，就是不置可否，意思是她不能跟着走也不能返回，只能站在原处等待。一会又有了声音，是一个微低的男子的声音——“谁在后面？”声音有点耳熟。
千媛没多想，蹲下身子将手中的茭扔出，又是笑卦。
只听“哧”的一声轻笑，先前那声音又道：“未识半面花容，先见一双玉腕。”带着几分调侃。
千媛听得好笑，心想：哪家的多情公子在约会情人。她很自然的扔出茭，是圣卦，咦？难道这话是对她说的？千媛一愣，还未细想，就看到前方一双破布鞋，鞋子往上是一块破烂的布，缝着好几个补丁，其中还有许多的小洞洞。
千媛暗惊，有人近身，她居然没有发现，而且这破布是如此的眼熟，她不动声色的拾起杯茭，然后淡然的站起身来，抬首而望，柳眉一竖，果然是冤家路窄，眼前正是那可恶的乞丐！
少年乞丐腰中缠着破布，吊而郎当的笑道：“掷茭而卜缘，姻缘事若何？”
千媛觉得话中有戏谑之意，她哼道：“月光照檐未入巷，姻缘未可知。”想到节日碰上这人真是晦气，避为上策，她转身便要离开。
此时巷的那头跑出几个孩子，手中拿着闪闪的花灯，冲着这头喊道：“钧哥哥，快带我们去放河灯呀！”
少年回头应了一声，却有意作弄千媛，于是毫不放过的笑道：“小姐，有缘千里来相会，你还未扔茭，怎能轻易断定姻缘未知？”话毕，也不去看千媛怒目的样子，笑嘻嘻的朝那群孩子走去。
千媛在巷中深呼吸，总算是压下了火气，她看了看手中的茭，咬牙切齿道：“我就算不扔，也知道不可能和你有姻缘！”然后飞身出巷。
此时，一道黑影从房脊上飞过，与纵身飞出巷口的千媛撞上了，那人似乎防备什么，也不管是什么人，出手就向她袭来，千媛利索躲开，心下讶然，现在都洼城的宵小怎么如此猖狂。她想到少年乞丐也是宵小之辈，认为眼前的黑衣人与他是同伙，更不愿作罢，举掌就还击，瞬间与那人交了数招，千媛身上未佩带长鞭，应付得颇为勉强，忽然那黑衣人双手交叉于胸，一股寒气合着内力向她直逼而来，她只觉眉心一片冰冷，手脚微一迟缓，肩上就被黑衣人打了一掌，顿时体内气血翻腾，她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伤，于是警惕地瞟了下周围，发现黑衣人没有同伙，不由微微庆幸，知道自己还有逃命的可能，她一个虚招，然后提气一招飞燕穿云，骤然间与黑衣人拉开了距离，脚尖一点，向暗处逃去。
黑衣人眼一眯，暗哑的声音一哼：“轻功倒是上层！”并未急追，声音便是泰和寺里与阮玲珑偷情的和尚。
千媛此时哪里顾得上听什么，她知道不管是谁，这么一身黑衣肯定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若是来了同伙，她单手难敌，还是趁早远离为好，所以她头也不回，只管施展轻功全速向黑夜中疾奔，由于她精神太过于警戒，看到一个人影在黑暗中忽然出现，她条件反射的向那人的穴位点去，打算以最快的方式制住，谁知那人也灵巧，手轻轻的一抬就将她的手指给夹住了，千媛暗抽口气，心想：难道是那人的同伙？她边想边急转身，一招“百花缭乱”，瞬时无数身影迸现，不知其真身在何处，黑暗中的人咦了一声，千媛见此人没有还击，以为自己的招式蒙混了他的视觉，当即真气运于脚下，人如流火，转眼飞到了不远处的树上，然后身姿一绽，又如飞天舞姬般轻盈的消失于夜色中。
黑暗中的人轻笑一声道：“没想到她还会如此美丽的招式！”
有杂嗒嗒的脚步声跑来，又是那几个拿着花灯的孩子，他们一脸喜洋洋的叫道：“钧哥哥，我们找到你了，给糖给糖！”
被叫做钧哥哥的乞丐少年嘻嘻一笑，从怀中掏出几粒糖给分了，孩子们欢叫一声，又道：“还来还来，捉迷藏！”
少年笑道：“不能再玩了，天色已晚，跟我回家吧！”
几个孩子也不闹脾气，听话的嗯了一声，少年正欲带孩子们离去，却在孩子们花灯的光照下看到一双杯茭，它正落于他的脚边——是圣卦！
那是千媛遗落的。少年瞅着，哑然失笑，弯腰拾起小巧精致的杯茭，轻笑道：“可真是巧！居然还是圣卦——”便将杯茭放入怀中，拉着孩子们走了。
飞远的千媛心有余悸，想到武林人士果然可怕，功力一个两个如此强，以后可不能随意与这些人相斗了。她长吐一口气，发现似乎少了些什么，手在腰间一摸，杯茭不见了，她又长叹一声，果然碰上那破烂少年就没好事，接连遇衰！以后要避而远之的！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