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皇甫桃桃子

38、Chapter 38

　　“没什么无法阻止，也没什么是无法改变的。”他最后这样说。

　　十数分钟前，陈楚恒在江能身后脚步迟缓跟上。

　　他大脑里过了很多东西，像是亚马乌罗提，华夏，亚细亚、欧美澳，像是事务所和公安厅还有衔尾蛇，更多的还有自己。从无限延长的某个片段开始，南盛门口纷飞的大群蝴蝶，毫不掩饰的充满冰冷恶意的夜，百米之高上花火炮舞……

　　光斑回溯，时间倒流，飞驰的轻型浮空器、脖子上骤然加大的压力，遍布全身的寒意，雨雾缭绕的傍晚，梦里的一片洪水。再往前有在云悟工作的两年间，同事领导客户的脸混在一起，记忆已经有些不甚清楚的带上鲜绿色滤镜的大学生活，和父母于南盛郊区的时光，小时候在校门口捡到、缩成一团的陈小白。

　　哪怕悠远，就算模糊，哪怕隔着长久的时光旅程，也是他脑海里的的记忆。和胃里的食物、记住的知识、藏在心里的梦想一样，自始至终属于自己，永远只能属于自己。

　　陈楚恒一直觉得自己是欲望很低的人。完成学业后按部就班地求职工作，给陈小白买猫粮和罐头，讨厌事故、反感恶性意外、理想安稳生活，朝着即使分叉众多的未来也能坚定“最正确”的路笔直走下去。非要计数也不算太漫长的二十二年间，这已经成为他的信条和展望目标，好像自有了意识开始到深一脚浅一脚的此时此刻，从来牢牢烙印在心。

　　唯一的意外是从雨幕——不甚至更早，意外从十五次噩梦开始。城市独有的钢铁气息和雨水的湿润感杂织，蓝色紫色霓虹灯在圆粒水珠反射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他又想起无人机拼接的“LOVE NS”；后来被江能拽住后颈，又被拽出小公寓，最后一路拽到事务所，乖乖在卖身契双向合同上签了名字；雨夜揭开序幕，席卷南盛甚至整个华夏的黑色的风刮过，和破败的城市以及洪水一起，喧嚣整个湿冷的梦境。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液体，不知何时开始眼泪沾满整张脸。

　　应该是被那个在时间中逐渐变味的计划所震动，只有编号的实验题和诡异的特异能力，他当然也想到了自己——然而长达八千天的记忆总归不可能出错。或许也有若有若无的“感同身受”，但总归是对于不明确特异梦里以及明日的惶恐和不安，——他的人生每分每秒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他也并不是孤单一人。

　　他有父母亲人，有同学同事，还有了能称之为朋友的、同甘共苦朋友。

　　他抬头向前看，江能的背影也一瘸一拐，他在扶着失去意识的自己逃离蝴蝶包围圈的时候受了伤，腓肠肌从中横向撕裂，血水一股股往外冒；陈楚恒不知道脸上的泪水从何而来，没有理由又突如其来，他从衣服内侧口袋摸出一包纸手帕，擦了擦鼻涕。

　　确实应该抬头向前看。光影闪动频率变高，拉长的声音逐渐加快，他们快出去了，前面就是b1入口；即使隔得不算近也能看到灯已经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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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受不了。”陈楚恒想说的很多，但最后他只是简单道。

　　“没什么无法阻止，也没什么不能改变的。”

　　确实，什么都无法阻止科学，但凌驾于道德哲学上的科学已经几乎脱离自然科学的范畴；四百年前四百年后都是如此。

　　既然是时代性产物，那也一定是由时代的人生产而出的具有时代性不完全成品，生而为人，能够改变的外界或者说自己，不也就这两样？

　　改变给它——改变给世界看就是。反正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江能一时间表情精彩纷呈，似乎想吐槽或者狠狠辱骂他自不量力，也或者想用力拍肩大声说点什么；最后他选择折中方法，点头，只是好像那里戳到他笑点，开始“呵呵呵”笑起来。

　　“做你喜欢的事就好。”江能说。

　　陈楚恒也没来由地松一口气，感觉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脏落下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知道自己不可能被交出去后还环绕着的紧张感，可能是怕江能用有色眼镜看待或是带着浓烈的隔阂感同他相处，……能看到他笑起来，轻松比想象中还多些。

　　“嗯。”他低声道。

　　“什么啊？”王嘉宜恼怒抱怨:“我也想听，给我听听。”

　　护士姐姐处理完江能的伤口拍拍江能示意他站起来，扭头对王嘉宜道:“小伙子，脱了裤子过来。”说罢又对江能叮嘱:“警察同志，你也不许走，一会上飞艇回医院拍CT。”

　　王嘉宜边脱裤子边阴阳怪气，露出腿上一大片刮伤，道:“我看起来不像警察吗？”

　　护士冷笑:“警察同志。”

　　“他还穿着裙子，凭什么他就是警察同志？”

　　“哦，难道你也是那边帅哥的人吗？”

　　尖牙利齿王嘉宜发现自己怼不过帮忙包扎的小护士，生着闷气一屁股在隔离垫坐下，一下没注意撞到后腰上的淤青，痛得斯哈斯哈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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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帅哥——叶青——叶队长带着人把被敲晕的阿水和刘师傅再次加固，五花大绑押送上地面，从侧门上了警方飞艇。

　　两名嫌疑人还没醒，倒在后座神志不清；叶队长也没多探寻江能怎么解决的小水，臭着脸做第一版书面报告。

　　[辛小水，杀人魔王：2369年7月生，江东区平金县盼归村7组，祖上农民；本科学历，毕业于北京市第八十八学校互联专业，曾因诈骗罪被江东区平金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7年。]

　　[刑满释放后本作为技术人员加入国际组织衔尾蛇，负责华夏东南区往来小头目。后转为执行人，为报复社会，多次与衔尾蛇组织与东南区警方发生冲突，曾无端杀害多名市民群众，残害无辜百姓，制造社会动荡恐慌氛围。]

　　[衔尾蛇方曾于2411年8月25日发表声明，断绝与辛小水一切关系往来，并愿意协助华夏警方抓捕杀人魔王。]

　　叶青停了几秒，继续往下打字:

　　[目前与衔尾蛇组织关系存疑。]

　　江能的口述存疑不少。小水作为体能反应和天赋都超出常人的犯罪分子，在警方的“名气”不算小，江能多年前还是实习生的时候见识过他和警方的交火；最后警方凭借人海战术获得胜利，小水也因此逃脱控制，销声匿迹，一潜藏就是三四年。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叶大队长评估过江能的格斗水平，赤手空拳全胜状态和小水的搏斗胜率也就是五五开。但江能收缴了辛小水身上的无数冷热兵器，毫发无损——有一点伤，他自称是不适应高跟鞋摔跤摔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把小水绑回来，谜点重重，归结“幸运”实在说不过去。

　　但是现在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刻了。他也知道，这份报告一旦上交，华夏与衔尾蛇多年的相安无事就会在此刻打破——

　　像是开始的信号。

　　从点击提交这一刻起，如同风平浪静的海平面开始鼓动掀起风澜。白色浪花高似万丈冲刷礁石，海啸山崩滚滚滔滔混沌翻腾——南盛市则正好处在暴风雨的正中央；惊涛骇浪下的舟不说翻倒，黑云之下能否完整驶出波涛都是一个问题。

　　没人愿意打破平静。

　　叶青手指在enter键上犹豫了一会。

　　他扭头看着后排的嫌疑人。不说其他，仅仅轻江能这段时间提交的“垃圾邮件”报告，十有八九也能猜出小水冒着极大风险来到南盛的原因；飞艇早已开出南盛体育馆的附近范围，前方就是南盛门，飞艇的既定轨道是从中间穿过。

　　地下的灯光闪闪灭灭，有城市规划道路下的照明设施配件，也有的是方才或从那边出来的当事者或对此一无所知的路人，媒体闻风而动，无数印着logo的媒体车或是单人小艇从反方向疾驰而过，若有若无的外界声音隔着两层铁皮，平行度浮空器也能听清楚。

　　前方霓虹灯闪烁，小公司、补习机构、盲人按摩，公共厕所和厨房，万户人家，烟火通明。

　　这是南盛市。二五二零年九月十四日，第四十二届城市运动会刚刚开始，金秋九月、秋高气爽，甚至连蝴蝶群都没有那么惹人讨厌了。……说来，今晚没见到蝴蝶群。此点也存疑，和地下的致幻蝴蝶脱不开干系，记在报告里。

　　叶青打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怔怔看着他工作了二十余年的城市；开经区公安分局就在眼前，他眼睛里倒映着万家灯火，心想发送信息的话，明年的这个时候还会这般平静吗？

　　“队长，到了！”身边的李警催他。

　　“哦哦！”叶队长反射性回应，思绪回到眼前的屏幕上。

　　——他是南盛市开经区刑侦大队的队长……他要保护它才对。

　　叶青起身，摁下智脑上虚拟触控的enter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