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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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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的天气正好。昨夜的雨不算太大,今早风也凉爽,灰白色的太阳自东边从建筑里露出小半个圆,周边粉色红色的云在大气内看得不甚清晰。他们的头顶还是深蓝色,背后墨色愈发浓重,两个身穿休闲服的年轻人背着背包在走出医院大门同时抬起头,眺望遥远蓝灰色的天空。
灰色西装裤的男生手里还拎了个公文包,注视着城市低层天空中毫无章法排列的管子。有的是高压电线,有的是高压水线,还有些他答不上来用途的黑色剪或细或粗影……或直或松,有的单根孤零零挂着也有的聚集成小一束,把高楼里本就只剩下一小片的天空分割成不等大渐变色碎片。
偶尔一两只飞鸟掠过他们头顶,长长地叫两声,在背光之下也看不清。不过大概是麻雀或者喜鹊吧,陈楚恒想,只有这几种鸟能适应城市的环境。在没什么植物的大环境之下,大部分野生动物都缩到郊区去了。飞鸟飞出视线范围,他又聚焦到天空中去。
仰起头的视线和往日平视不太一样:平时的天空是立体环绕中的面,天上地下,规整又具有逻辑,也是他最熟悉的日常景象;仰起头世界则变成一个类似圆形地图,最中间是原点,四周因为视野张力呈现圆形,四面八方的远方在被污染的空气作用下距离中心越远就越粗略,呈现不论怎么想看清都模模糊糊的灰色。
王嘉宜伤得最轻,提早两天收拾行李走人,回公安分局的办公室做文员工作打杂去了;他俩一考虑到工作事宜,而是住得也近,一起搬出病房。
“看什么呢?准备出发去事务所了。”江能歪头问他,陈楚恒反应过来。他今天还是一身运动服,右耳上挂着玫瑰耳钉,挽起裤脚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腿肌肉。
“……疼吗?”陈楚恒看着那一小片肌肤问。江能的小腿被机械触手撕裂,整个给掰断了拧下来,听说后勤组赶到的时候由于疼痛和失血已经几近昏迷,送去第一医院急救室和附属的生物安全实验室时险些休克。
“没事!”江能眯着眼睛,抬起一只手挡住七点钟的阳光,右手第二个指节下方是偏白皙的健康颜色,上面的部分则泛着新生的苍白:“非要说就是新长出来的肤色相差太大,不知道怎么晒均衡,稍微有点困扰。”
陈楚恒注意到江能的背包,带子在肩膀压出两条凹槽,想必不算轻。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抓住江能身后背包,眼神示意他放开。
“楚恒哥非要当护花使者我是没什么意见啦……”江能没想到性别被揭发以后还被如此绅士对待,颇有些尴尬,讷讷让肩带滑落下来。
陈楚恒在心里纳闷明明是男人自称什么花,但是江能在他看来大病初愈的身体状态和虚弱小脸确实可怜又令人心疼,便没有吐槽出口。
只是他低估了背包的重量,被沉重的背包带得一个踉跄,险些和背包一起坐到地上。
……有些能还是可以不逞的。
“里面是合同公章还有外界设备,一会收拾好就可以去事务所办入职了。”江能继续说,走在前面带路,扭头解释。
“……现在安全吗?”
陈楚恒被胸前大包挡住视线,在走第三步的时候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这才想起来不论对方现在看上去有多无力,二十来岁年轻人的体力和实打实的高强度警途生涯也是与他这种半吊子健身爱好者截然不同的。他吃力把包挂在胸前,额头隐隐约约爆出一条青筋,咬牙问道。
几人才刚从医院出来,不但没有恢复完全,更不想马上又回去返工,造成身体不分与医疗资源双重浪费。
江能没了包袱一身轻松,一蹦一跳往某个方向蹦跶过去,道:“事务所安全性挺高,现实中暂时威胁不到,工程部师傅也加班加点做了网络安全防护,至少之前的状况不会再发生了。”
怎么被削掉将近五分之一身体还这么快乐……自己还担心新长出来的肢体不够契合才接过行李,还是多虑了……他是没有悲伤消沉之类情绪么?陈楚恒艰难跟上江能,踩着前面人的步伐走了。
陈楚恒步行漫无边际胡思乱想,从江能的性别开始到玫瑰花,那个耳钉居然也是事务所信物的定位仪,长相打扮都太精致,难怪他误以为对方是女生;然后是自己那天原来把小按钮塞到睡衣内侧口袋,不上心的下场就是在随身物品里掏掏捡捡几个小时……还有后面两人从水果摊开始的假装偶遇与跟踪,在病房坦诚相待交流,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细节:比如王嘉宜中午吃完午饭也必须刷牙和江能即使躺在床上每天必定换一双袜子,以至于等他进了公寓电梯,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回来了?”他疑惑道,“不去事务所?”
“事务所就是我家。”江能痛心疾首按下42层,“我刚说的你一个字都没听?”
陈楚恒一愣,他想事情想得出神,压根没发觉江能刚刚说了话。
“刚刚在想什么我倒数立刻就说三二一——”
“腈纶会脚臭。”陈楚恒诚恳道。
江能一愣,继而臭了脸,一把把自己的背包抢回来,不和他讲话,自顾自看起电梯层数。
陈楚恒又有点好笑。他以为江能是女生的时候觉得小性子又傲娇,不过作为女孩特有的特权无伤大雅;但是得知是男生以后也依旧没有半分违和感,包括一头长发也一样。
江能就是江能,他的性格和为人处世不会因为他人看法改变半分。比起什么刻板性别印象而言,他本人鲜明有力的性格冲击力反而更大。
这样也很好。
唯一有点令人难过的是,陈楚恒那颗直男的脆弱的蠢蠢欲动的小心思被迫摔到地上,继而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
“……还有什么要问的?”江能还臭着脸。
江能家就在陈楚恒楼下一层,门口也用了玫瑰图样的木质铭牌,最外层用铜锌合金镀了一层暗金色的边,复古风格在合成树脂的门框上居然也融合得不错。
江能用指纹打开安全锁,然后是第二道安全锁,一扇铁门,再然后又是安保系统,最后用钥匙开锁,推开4201的最里层木门。
闻道事务所的室内和一层之隔的陈楚恒家没什么区别,按照南北轴线对称了一下。刚进门是相同的开放阳台与落地窗,靠边是整面墙的纸质书墙,以及现当代少见的厚重地毯与棉布沙发。
与43楼陈家的简约现代风格不同,反而有些几个世纪之前的华丽繁复的东欧大陆风格——层层叠叠的蕾丝和极具电影感的复布料营造出厚重复古的气息。整间小屋都是黄色绿色,森林感风格的代表色,稳重而奢华,与窗外五光十色的科技世界成为了两个极端;集体墙纸同样藤蔓缠绕,钉了几副没见过的油画,内容同样是室内静物与风景,高级感画墙与金色的时钟显而易见。布艺沙发胡乱搭着长流苏披肩,深棕色茶几上英国骨瓷茶具摆放整齐,小桌摆放的复杂雕刻的银制花瓶里有几捧稍显落败的花束,在清晰可见的倒影里一并盛放。他们好像回到了百年前的朋克蒸汽时代,陈楚恒有些不敢迈开步子,生怕打破某种平静的时光。
江能大咧咧跨过去,把身上的东西一甩,一屁股陷到沙发里:“坐下干嘛,站着啊?”
陈楚恒被正对自己胃口的复古风情深深打动的感动瞬间消失,无奈走到另一张沙发上,拍拍屁股不存在的灰尘坐下。
“欢迎来到闻道事务所。”江能说。
在长达一个上午的入职课程中他也解释玫瑰花纹是所有公安厅直属单位——也就是事务所特有的统一图样,包括信物耳钉定位仪也一样。
把玫瑰名牌挂在门口则是事务所隐晦的暗示,在业内已经是非公开常识了。不仅是警方与政府,非机关人员如果遇到问题也可以找到事务所;事务所会根据本事务所时间、成本、事件类型程度决定是否接下“外快”,以及决定酬金与薪水等——简而言之与私家侦探没什么大区别。
“有五险一金吗?”陈楚恒好奇发问。
“废话,当然有。警察也算公务员,用人单位不用政审?”江能没好气说。
“退工停保手续……”
“材料都还没准备,你急什么啊!”
陈楚恒早上出院前给直属领导——顶头小高层递交了辞呈。辞呈语言准确,文字朴实平铺直叙,内容开门见山又暗含压迫,因为卷进了社会阴暗面的帮派斗争被迫陷入危机,没有办法继续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作;简而言之这班老子不去了你们看着办。他也暂时没敢和交好的几位同事说,怕安顿下来之前被连番轰炸,干脆推脱自己正在养病,缩在家里安静如鸡。
“……这几天事务所歇业啦!我在主页也放了请假条,不过再过几天就要开始工作了。还有什么要问的?”时钟临近中午十二点,江能最后结尾。
“鬼影从窗户——算了,从头说一遍吧。”陈楚恒说。他和王嘉宜一样,总是感觉有些地方对不上,体制外人员和试用期实习生直接问警方也没有机会——只得借着“入职培训”的机会试图在最后的梳理中摸索出一点端倪。
“……啧。”江能表情稍稍松动一点,黑发青年伸个懒腰,懒懒靠进松软的沙发。“哥哥好像一直置身度外呢,即使偷听了那么多也没弄懂嘛……我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好了。”
陈楚恒默默忍受对方的嘲讽,看在新晋上司和伤员的份儿上,努力默念三遍“心平气和”,平复情绪。
“来!”江能不知从哪儿点开一块液晶显示板,“从头开始。”
“在很久之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后有某些丧心病狂的变态偷窥狂接过了你家里所有设备权。”他背对陈楚恒,在上面用狂野字体记录起来。“这点没有争议吧,可以理解吗?”
陈楚恒颔首。即使不知道理由和幕后人,但是衔尾蛇组织已经跑不脱了。
变态是真变态,丧心病狂也是真的丧心病狂。
“导火线在二十四日晚上,衔尾蛇派那玩意儿杀了受害人,楼上4302的胡某与女朋友业某,以及一直阿拉斯加犬。”江能往后歪歪扭扭拉了一条线,陈楚恒猜测他是想画个箭头。“理由暂时不明确,不过——”
理由是他?陈楚恒用眼神问江能。
江能微抬起头:“……你知道就行。”
这话当然不好直接说出来。除了江能在那个惊心动魄的紧急时分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他,尽管没有理论也没有逻辑——唯一可以证明的是狂乱的袭击,但是说出去估计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他们仨在医院接受笔录时也默契地跳过江能那句话。
仅仅三个人听见就险些被发疯的家具攻击丧命;仅仅一条推测的情报就让背后的人急眼——这不是更加证明了推理真实的概率么?
倘若真的广而告之后,提前被幕后黑手针对抹除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他们既然与生死边缘捡了一条命,就更加不会不珍视来之不易的情报。
“然后,第二天被被撞,下午碰到我,住绿叶商务,这是二十六号。”江能继续往下拉线条,在屏幕左下角拐了个弯,“五个晚上以后一日凌晨,鬼影二次袭击当场损毁。晚上去烧烤,第三次——”
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那种令人浑身发抖的恐惧感一时半刻无法消除。
叽叽喳喳不厌其烦的时间线梳理后,江能画了个大圈,把最后的字圈出来:“后面的就不用我说啦,——说多了伤心。”
陈楚恒低下头,手肘关节抵在膝盖,十指交叉顶额。他隐隐约约抓住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