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皇甫桃桃子

15、Chapter 15

　　“楚恒我们走啦。”

　　“好好养病，工作不急！”

　　“部长早点好起来！”

　　云悟公共关系部门的几人起身道别。田雨青带来了一罐海带排骨汤，叶海军是一篮子水果鸡蛋，白媚带了一捧蓝色唐菖蒲，临走时还把叶海军水果篮里的水果全部削好，这才起身往外走。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好像才体谅两人那天的行径，嘟囔什么“私生活”“感情”“为人处世”，最后还加一句“一定不能辜负那个女孩子啊”。

　　同房的王嘉宜自称他的邻居，事发当晚和他在一起喝酒聊天，凭借爽朗性格和风趣谈吐和他们打成一片，田雨青最后甚至好心分了一碗排骨汤；隔壁被渣少女江能躺在隔壁一张床位一动不动，努力减少存在感，顶着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猪头生怕被认出来。

　　开经区公安分局对外说发是电路故障导致的甲烷爆炸事件，好在公寓对面楼下都没有人，除了他们三没有其他伤亡。

　　contact77被江能交上去，声称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落在随身包里，好在勉强将功补过，虽然事后免不了上交检讨；公安分局也把情况了解了一遍，VIP病房外现在站满警察同事，全天候24小时严防死守，杜绝一切再次发生危险的可能。

　　但陈父陈母还是略有些担惊受怕，神情忧郁建议他回乡下养老。陈小白除了受惊后食欲骤减没有大碍，陈楚恒也不愿让父母拎来拎去，只好把猫放在楼下的宠物店寄养去了。

　　“衔尾蛇……”陈楚恒用左手翻着江能给他发过来的印着“保密A”文件，“一开始听成响尾蛇了。”

　　“哈哈，响尾蛇！那也太接地气了吧！”王嘉宜中气十足大声吐槽，把白媚削的小兔子苹果塞进嘴里，“听上去就很南盛动物园爬行区！”

　　“你吃个屁！”江能隔着一张床含糊不清吼他，“人家给陈楚恒的！”

　　“没关系。”陈楚恒说，“吃嘛。”

　　王嘉宜得意一笑，当着江能的面开始吧唧咀嚼，喀嚓咔嚓不绝于耳。

　　江能翻个白眼，赌气般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不再看他们。

　　陈楚恒还在翻那份衔尾蛇的报告。不知道出于保密需要还是别的什么，加之江能那天晚上火速给他科普了不少内容，到他手上的只有零零散散几张纸，其中有些内容说不定在网路搜索都能搜出来。他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研究了几个礼拜，头都大了，依旧没有找出什么衔尾蛇针对他的理由。

　　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他在云悟科技上班，并且担任着不算轻松的高层职位。然而那和衔尾蛇针对他也没有半分理由，如果是为了公司的核心技术或者成果那得绑架开发部的人才对，难不成他还接触了什么衔尾蛇组织的黑暗八卦或者发家秘史么……

　　——想到这他又有点隐隐约约对不起对面的田雨青和实习生白媚——他缺了这么久的工作全部堆到她们和团队手上，非但没有怨言还提着费时费力的慰问品来探病，良心一阵不安。

　　但更不安的还在后头。

　　江能那天夜里笃定的语气好像知道什么内情，但死活不肯开口告诉他，只是说些“纯属推测”“仍需观察”和“签下事务所卖身契就告诉你”糊弄，嘴巴严实得很。

　　他们刚从公寓被挖出来，后勤组刚刚赶到，手忙脚乱送上了华夏急救的直升飞艇。陈楚恒一石头把整所公寓的电路都给砸了，自己也因为脱力差点失去意识，躺尸一般倒在地上，耳边只有模模糊糊逐渐远去的声音。他好像回到了某个最近不再做的但是重复无数遍的噩梦里。真实的世界也加上了朦朦胧胧的滤镜，大脑一片空白，面对疾风和暴雨不躲不闪，只是觉得疲倦到不行。

　　他也受够了没有终点的盲目疾跑，受够被人糊涂在背后追赶与推波助澜。不论有多么渴望平凡安稳的日常，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以后也无法做到置身度外。

　　与其选择成为在林间逃窜的猎物，不如干脆自己端起枪好了。

　　是时候迎着迷雾走进去了。

　　……

　　今天是事发后的第三个礼拜。陈楚恒早上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快一个月——就是没想到一大半时间居然在医院度过。

　　陈楚恒吊着双腿和右手，右脚根骨与第一跖骨碎成几十块，左腿胫骨腓骨压缩性骨折，右手肱骨髁上骨折，背上腿上额头上加在一起缝了三十来针；

　　王嘉宜吊了一条腿一只手，股骨开放性骨折，肱骨尺骨和桡骨全部错位，全身肌肉不同程度拉伤，用枪时右手皮肤深二度烫伤，脖子被锐物划破留下一道瘢痕；

　　江能伤得最严重，十根手指缺了七根，右膝盖下全空，胸口脸颊都被剜了一大块肉，第一时间被推到生物实验室折腾了半个月，总算在败血感染并发症之前长出新的部分，完整送回ICU；一个礼拜前才送回骨科病房和他们汇合。

　　尽管现如今科技高度发达，医疗手段、健康保障等也进步不少，但介于他们受伤的严重程度，还是在南盛第一医院躺了整整二十来天。

　　“我们现在也是同生共死的伙伴了。”江能罩着呼吸面罩被推进来，边上的检测仪滴滴滴响个不停，隔着两三层仪器不太清晰，依旧满面春风。“嘿嘿嘿——有机会一起吃烤肉啊——”

　　“少说两句吧！”王嘉宜也被拘束带捆住动弹不得，听到江能的声音瞬间难受起来，说话也带上哭腔，“就你一张嘴叭叭的！”

　　陈楚恒哽的说不出话。两人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保护他才受的伤。如此情深义重之下他连谢谢都讲不出，作为唯一能动的人只得伸出手，在他们被子上轻轻拍了拍。

　　他们转到普通病房后，陈楚恒的家人同事们来了不知道多少回，王嘉宜父母也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萝莉来看过他，但江能家人一直都没露面——唯一一次是位文质彬彬自称是叔叔的大叔，不过那时候江能还没醒，在病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不知天地为何物，在他床头放了一捧红色的玫瑰。

　　同房的两人对于探病送玫瑰一事很是不解，不过一想到江能运动服上和事务所logo都要加玫瑰花纹也就释然，可能特别中意这种花吧。

　　后来江能醒来看着那捧玫瑰的表情不算好，所以他心想江能是不是和家里有矛盾——所以父母也一次都没来探望过。

　　“我父母都在国外。”入院的第二十天，几人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主治医师说再过几天就能出院，江能才和他们解释。他的小腿断指都重生得差不多，身上的肉也长回来了，勉强可以坐起来:“叔叔那一支和我们家关系算不上很好……本家比较偏向我家，突然来看望想必是因为伤得很严重吧。平日里三天两头进医院他们也没来过呢。”

　　王嘉宜一脸好奇:“还有旁支？大户人家诶！江家是做什么的？——诶对哦，你还说过被开可以回家去。名门望族诶。”

　　陈楚恒看多年好友王嘉宜也对江能家里的事情不甚清楚，想必不是刻意瞒着他，不知为何心里不舒服的情绪舒适了不少。

　　……他好变态！陈楚恒马上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默默唾弃，人家说不说干你屁事啊！

　　“不是啦。”江能说，因为大量缺血导致贫血的惨白小脸涨成粉红色。“普通的生意人家！”

　　陈楚恒在一边听得好笑，忍不住插嘴:“可以回家继承家业。”

　　江能敏感地眯起眼睛，撑起上半身，眼神刀锋般锐利:“你怎么知道的？”

　　陈楚恒慢半拍想起他俩在客厅说这话的时候他理应在床上睡觉，其实他正隔着一道门听墙角，时隔二十来天装睡被发现，窘迫一时涌了上来:“……”

　　不过好在江能没有过于为难他，从鼻孔“哼”了一声，又和王嘉宜吵吵起来。

　　陈楚恒翻了一会资料，好像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女生回家一般会说继承家业吗？难道不是回家当千金小姐比较多？对话是不是漏了什么主语……不过只要江能不离开就行，他又很阴暗地想，江能倘若真的回家后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

　　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继而一个很耳熟的声音响起:“你好。”

　　陈楚恒听出是有过两面之缘李警官的声音。李警官和一个他没见过面的警察进来，两人一身整齐制服，表情冷硬，走进病房时脚底生风。

　　他身边床位两个年轻警察见到陌生警察都一个哆嗦，没再嘻嘻哈哈，各自喊了一句“队长好”就虚弱地滑进被窝。李警官在后面关上门，陌生警察上前和他握手:“陈先生，我是开经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的，我姓叶。”

　　陈楚恒连忙照葫芦画瓢，伸出唯一完好的左手:“叶……叶队长。”

　　“您客气了。”叶队长说，“本应早些探视，最近为了这事到处跑，拖到现在，不好意思。”

　　江能和王嘉宜诚惶诚恐，王嘉宜从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战战兢兢道:“队长您客气了……您能来我们这小破地方蓬荜生辉……”

　　叶队长瞟都没瞟他，继续问陈楚恒:“上次我们说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好了。”陈楚恒点点头。

　　“那就好。”叶队长紧锁的眉头这才松了一点，“稍后签个字，让江能把东西拿过来。江能？”

　　江能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我早给他了。”

　　王嘉宜眨眨眼:“啊？”

　　队长闻言勃然大怒，高声怒喝:“江能！”

　　“臭小子，又胡来！”李警官也吼了一句。

　　江能又缩回被窝里，一言不发。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半躺着，不停客客气气打官腔，在陈楚恒疲倦之前总算结束。叶队长最后又和他握了一次手，说了一句有些难以理解的话:“非常感谢，这对我们而言也是崭新的一页。”

　　陈楚恒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警察和他们打个招呼，出门，离开，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好像来这儿压根就不是探病——而是达成某项——不可告人的交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