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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盛年时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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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秋去,往事知何处。
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
洪武十四年,除夕。宫中早已粉饰刷洗一新,各殿各宫的廊檐上都挂着新制的红纱宫灯,垂着明黄结穗,待到入夜时分,宫人一齐掌灯,映衬着整个大内光华异常。
白日各式祭祀后,朱元璋今夜设宴,与皇后、太子并一众妃嫔,年幼的王子、公主共享家宴,欢度佳节。春和殿内炉火正盛,青绿的古铜鼎内焚着熏香,香气浓郁暖人。八桌宴席的正中,各摆了一个水晶花插瓶----茶晶、紫晶、墨晶、黄晶、绿晶、白晶、蓝晶、粉晶。又按各瓶的花式颜色不同,点缀了数枝寒梅-------腊梅、白梅、宫粉、红梅等花卉,别出心裁,秀丽风雅。
一顿饭毕,宫人太监们伺候各人漱口,随后端上八个嵌螺钿红漆果盒,盛着各地进贡的时鲜水果;八个高脚素净青花白瓷盘里放着造型各异的新鲜糕点;又按各人所需,进上普洱茶、龙井茶等。
朱元璋只穿了家常的绛紫交领双龙戏珠直掇,头戴四方平定巾。四下打量了下,对身旁的马皇后道:“去年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他们都去封地了,今年边关还不安定,所以这次没让他们进京,热闹不及往年。皇后还要宽心才是。”
隔席的众妃嫔都暗想:皇上待皇后真非一般的情谊,知皇后思子,还特意宽慰。又想着,再过几年,自己的儿子们离京就藩,总是免不了的。往后深宫寂寞,皇上又是严肃之人,怕是连个体己的话也听不着了。心下竟有些酸涩。
马皇后一见各位妃嫔面色忽沉,已有些洞察她们的心思,笑着对朱元璋道:“皇上和各位王爷以国家大事为重,在座各位姐妹都能明白。皇上不必为臣妾担心,待到来年春天,京城花浓风暖之时,皇上可将各王爷召入进京,一起出游赏花。您看如何。”
各位妃嫔一听,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即使就藩外地,也不至于就此无缘再见,面色渐渐疏解。
朱元璋转头瞥见旁边一众人忧忧喜喜,回身与皇后相顾一笑:“也好也好。年岁越大,就越盼着和小辈们在一起。好在来日方长,明年除夕,定要把全部的人都叫回来,好好热闹一番。”
众人听得皇上金口一开,都放心起来。心里都感激皇后的善解人意,更加对皇后佩服至极。
朱元璋又对马皇后道:“其实朕也知道,你也好久没见到秦王了。下次进京,朕准他多留几日。”忽又神秘笑道:“前几日,那边来报,秦王又添个女儿。”
马皇后一听,却只略点头谢道:“多谢皇上关心。”随即眼神便关切地转到太子身边的朱允文和朱雄英身上。
这两兄弟今日都一身大红锦缎棉袍,细密柔软的黑发仔细分成两股,用大红的丝线扎成小髻。朱允文已经四岁了,秀眉星目,鼻梁高挺,粉面红唇,像极了画像中的上善童子。朱雄英身量已高,眉间模样与太子朱标相差无几。比起其他的王子们,他们作为孙子辈,自是比别人得了更多的宠爱。只是哥哥朱雄英稚气已褪,举手投足间尽显沉着,而弟弟朱允文则仍是孩童习气,像个黏人的小猫,今日伴着母后,明日缠着皇奶奶,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哥哥朱雄英,只是去年开始,朱雄英平日里开始忙于课业,陪他玩耍的时间也少了,而神色却越发严肃起来。
朱雄英见身边的弟弟一直握着他的手,柔软而温暖,思绪蔓延开来,想起弟弟朱允文刚出生那会,自己的开心很快被一丝惆怅替代。原因很简单,大家都围着弟弟转,这让他有些挫败感。但是当弟弟渐渐长大,奶声奶气地第一次喊他,整天像个小屁虫一样粘着他,和他一起玩耍,分享他的快乐和忧伤,让他觉得不再孤单,他开始感受到这份手足之情的珍贵,越发的疼爱起弟弟来。于是,他站起来,伸手挑了一块弟弟爱吃的桂花糕递给他,见着他开心地模样,忍不住捏捏他圆滚滚的脸蛋,自己也笑了起来。
朱元璋见两人感情甚好,心中一阵欢喜,对太子朱标道:“兄友弟恭,这也是太子教导有方。”
朱标赶紧回道:“雄英跟着单先生学了两年,确实长进许多。不仅是学问,对允文更是爱护有加。”
朱元璋缓缓道:“就是东宫詹事丞单瑞卿。看来他这先生当的不错。当初你推荐他做雄英的老师,我倒有点担心。论学问他也不如宋濂,论严厉也不如李希颜。幸得为人还算耿直。”
朱标道:“单瑞卿对时事见解独到,令儿臣也不由心生佩服。虽然处事不够圆滑精明,难堪大任,但做雄英的老师已足够了。”
朱元璋也点点头,觉得太子说的对,看了一眼朱允文道:“开春的时候,允文也五岁了,就让他和雄英一块去听讲。”
朱标道:“儿臣也有此想法。该让允文收收心了。”
一直立在一旁太监总管李升禀道:“皇上,时辰到了。”
朱元璋略点了点头,李升随即高声喊道:“皇上有旨,起放鞭炮和烟花。吉祥如意,普天同庆。”几乎在同时,天地似炸开了,早摆在门口的鞭炮和烟花霹雳扒拉做响。里间的众人看见五彩斑斓的烟花腾空绽放,开心不已,为这一年一次的盛景拍手叫好。本来安坐着朱允文听到这震天响的声音,立即跳下地来,牵着他哥哥朱雄英的手跑到门外,吵着要放鞭炮。座上朱元璋和马皇后见小孩顽皮,也不拦着,任他二人自个玩的不亦乐乎。
待得烟花燃尽,一位青衣暗葵纹的长随从门外进来,先是将一描金红贴递给总管李升,复又跪拜出了去。李升一瞧手中的红贴,忙向朱元璋禀报。朱元璋听了,却半天没有答话,冷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半晌,朱元璋才漫不经心道:“他来了多久了。”
李升答道:“刚才来报,怕是在殿外侯了有两个时辰了。”
朱元璋极冷地轻哼了一声,眼神也变得锐利如鹰,盯着门外翻飞的大雪,一字一字令道:“不急,让他再侯一会。再过一个时辰,让他到乾清宫来。”顿了一会,又道:“待会太子也一起来。”
朱标从洪武十年起,已帮忙处理国事,今日之事,也只有他和朱元璋两人心知肚明,当即作揖答道:“是。”
众人忽见这情景,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朱元璋便下令让各自回宫去。自己先披了斗篷回乾清宫去。
朱允文和兄长朱雄英同乘一顶绿呢小轿,刚出春和殿的正门,发现大雪里跪着一个中年男子,黑色的披风和软巾以及面上都被大雪所盖,连容貌都难以分辨了。他很好奇,便问朱雄英道:“哥哥,他是谁?”
朱雄英凑进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去年,皇爷爷曾领我见过他,嘱咐我以后要好好跟他学习治国之道。还让我尊称他一声师傅呢。后来他也来过东宫几次,父亲见了他,也不免很是尊敬呢。他就是丞相----胡惟庸。”后面说到名字时,更是细若蚊音,朱允文只觉似一阵风吹过,连名字都吹淡了。回首再看,那跪着的男子渐渐被风雪模糊,终于消失在乌沉沉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