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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玉无声落凡尘 ...

  •   唐人有诗云:千门万户雪花浮
      点点无声落瓦沟
      全似玉尘消更积
      半成冰片结还流
      光含晓色清天苑
      轻逐威风绕御楼
      平地已沾盈尺润
      年丰须菏富人侯。
      洪武十年,冬,初雪悄然来临。
      它们是宇宙的精灵,年年如期而至,一点一滴,一丝一缕,一片一片,从天上飘然落下,在遒劲的枝桠间,在飞檐的屋角上,甚至是柔软的心房里,紧紧地、贪婪地拥抱人间。无惧来年春暖花放之时的消融。
      天刚微微亮,大雪中的应天府,一派宁静安详。早起的商贩们都不由放慢了脚步,举伞提鞋,轻轻印上薄薄的晶莹的雪层,绵绵软软,似不愿任何声音闹了这静谧的幽雅。

      城中的大内宫殿,过午门,进入奉天门,便可见奉天、谨身、华盖三大殿。三大殿后便是内廷。首见就是乾清宫,出了乾清宫左拐,是东宫柔仪殿。两个都知监的小长随各提着一盏白纱制的宫灯,引着身后的两架丹漆八人车辂,急急地往东宫赶去。
      为首端坐着一位年纪约莫五十岁的男子,身形瘦削,但凌厉的眼神,嘴角自信的神态,已彰显他作为这个帝国主人应有的威严------当朝皇上朱元璋。他身着墨蓝金绣盘龙圆领袍,肩披玄黑羽缎斗篷。身后不远跟着一位年纪相仿,面容慈祥的妇人,着莲青对襟绣凤长袄,披藕荷色羽缎斗篷,正是他的结发妻子,如今的马皇后。两人眉角都显焦急之色。
      空旷的御道上,只听得朱元璋催道:“快点,快点。”众人不敢抬头,大口大口呼着白气,飞也似的赶路。
      临近东宫门口,便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剧烈的喊声,还有宫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大堂里,红烛高照,灯火通明,随侍的宫人和内监们各自低头垂手立着。偌大的殿内,竟是异常地安静和井然有序。
      屋内火盆正好,窗前的黑紫檀雕龙小几上,透绿的越窑美人觚内插着数枝鹅黄的腊梅,开的正盛,香气袭人。太子朱标却是一件银灰狐裘披风在身,想来方是刚才出去过,回来时却忘了取下,他年近三十,身形修长,清俊雅逸,此刻倒有些不安地在屋内走走停停。身旁一张金丝楠木交椅上坐了一个三岁的粉嫩小儿,一身大红如意云锦圆领小袍,袖口衣领都仔细地加了水貂皮毛,越发衬托的喜气洋洋。他是朱标的先正妃常氏所出,唤做雄英。他年纪虽小,却腰板挺直,正坐在软垫上,滴溜闪亮的眼睛随着他父亲的身子来回转动。
      一会,朱标用手指了一位年长的宫女道:“王麽麽,你再去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那朱雄英轻轻地道了声:“父亲殿下请安心。”柔柔的声音里还透着奶气。
      王麽麽已经来回跑了四、五趟,等不及拭拭额头上渗出的汗,只应了声“是”,便往产房赶去。刚出去不久,把门的佩刀侍卫走进来通传:“东宫太子接驾。”朱标一听,便知是父皇母后前来,忙领着朱雄英,又支了两个长随,各撑一把玉色绸伞赶到外门去迎接。
      一出外门,朱标先是跪下,又再磕头,礼数一样不少,末了,双手抱拳,高声道:“儿臣不知父皇、母后驾到,---------”这厢话还没及说完,那边朱元璋一个箭步奔下轿来,提起儿子的手便道:“你也别多礼了,赶紧进屋再说吧。”三人走入内堂里,还未坐定。门外就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声,这一声似滴水入冰湖,匀开了众人紧缩的眉头,冲淡了屋内的凝重的气氛,也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引了过去。
      王麽麽一路小跑回来,朱标不等她跪拜,连忙问道:“吕妃和皇儿可好。”王麽麽一脸喜色地回道:“恭喜皇上,皇后,太子,娘娘生了位白白胖胖的小皇子。娘娘现今一切都好,这会恐怕要睡下了。”在场的众人不由得都长长地舒了口气,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待得朱元璋和马皇后坐定,宫人和内侍们忙开来,解下斗篷,奉茶,添火盆子。朱标也褪下披风,与朱雄英坐在下首的交椅上。
      座上的马皇后笑意盈盈,侧身对朱元璋道:“依我看那,这小孙子可是迫不及待地要见皇上。这不,皇上刚到,小家伙一下就从娘的肚子出来了,一刻也没耽搁。待会皇上见了,可要好好赏赏他才行。”
      朱元璋端起桌上的青花点梅茶碗,喝了几口茶,嘴角透着一丝笑意:“皇后说的是。这是宫里的大喜事,明天叫礼部的人安排下,选个吉日诏告天下,祭拜祖宗,一切该有的礼一样不能缺,朕的孙儿可不能怠慢了。”
      马皇后又道:“皇上,寻常百姓家要是有了孙儿,做爷爷奶奶的,可得给点小物件,以保佑孩子平安多福。即便我们皇家,这吉利也是要讨的。”
      朱元璋听得马皇后这么说,也觉得颇有道理,感慨道:“想当年太子,秦王、晋王、燕王出生的时候,朕正征战四方,这些祁福吉利的事,也顾不上。如今天下已定,孙儿们正赶上这太平日子,是该好好享享福。”转身吩咐一旁随侍的执拂太监总管:“李升,明天去内库里挑几件蓝田的暖玉过来。”
      马皇后却从袖中抽出一个精巧的红木妆花小盒,“臣妾早几天前就寻思着这件事,一早就替皇上准备好了。”说完,轻轻解了盒上的金扣,里面整齐地摆着一件扁圆如意百花羊脂玉,用一根七彩丝络扣着。那玉圆润莹泽,玉上的百花栩栩如生,似在冬季也焕发勃勃生气,满室生春。朱元璋见了,不住地点头称好。
      马皇后解释道:“本也想着让去库里直接挑两件,但是孩子新生,总不能用些旧物,临时叫采办处重新选了料,新制了一样。可是还差一点。”说完,将那玉翻了过来,接着道:“皇上还未给孩子起名,我寻思着要将名字也一并刻上。”
      朱元璋捋了捋须,已然了解皇后的心思了,随即笑道:“还是皇后心丝细密。容朕想想。”
      下首的朱标深感父皇母后对他们父子的关心,心下一阵温暖,深深作揖,谢道:“儿臣代小儿谢过父皇母后。”
      朱元璋朝座下的朱雄英问道:“雄英,你现在已是哥哥了。你要送什么给弟弟啊。”
      朱雄英开心答道:“今日,孙儿没有准备。不过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弟弟,不许别人欺负他。”
      朱元璋不禁被他一番话逗乐了,道:“乖,小小年纪就已懂得兄友弟恭的道理了。不愧是我朱家的好子孙。”一旁的马皇后微笑着伸手招呼朱雄英到身边来,朱雄英笑嘻嘻地跑上去,一头扑在马皇后怀里,撒娇地磨来磨去。朱元璋忽又正色道:“雄英,你可要记住刚才的话,不准欺负弟弟。”朱雄英感受到爷爷话里的严肃,用力点头答道:“是。”
      一席话毕,刚出生的小皇子已被宫人抱了进来。朱元璋走上前去,看见月黄色的宝相花锦缎棉褓里,躺着一个肌肤莹白、眼神清亮的小婴孩,一见着朱元璋,忽得咧开粉嘟嘟的小嘴,咯咯笑了起来,那藕断似的小手不断舞动着。朱元璋见着孙儿可爱异常,又与自己亲近,伸手摸摸那柔软稀疏的胎发,还带着温热,心里也热乎起来,竟接过孩子,轻声逗了起来。一众人一见,都惊讶不已。暗想着,平日里皇上连笑都很少见到,这番情景怕是罕见。马皇后和太子相视一笑,也走上前去。
      朱元璋忽道:“皇后,我想到给孙儿取什么名了。太子这支,这辈该排‘允’字,就叫允文吧。火字旁的文。”
      马皇后给孩子系上那温润的暖玉,称赞道:“是个好名字呢。”

      一时,总管李升暗示着一旁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齐齐跪下,齐颂祝词。又有宫人、内监们在殿内各处挂上一早准备好的红纱宫灯,纷飞的白雪和着舞动的红纱,相映成趣,一派喜庆。刚出生的朱允文似也感受到这漫天的祝福,兴奋地吱吱呀呀。

      却是同时,城南百花巷内一处两进的普通院落内,修竹傲雪挺立,盆栽的墨绿雪松上已铺了层白雪。詹事丞单瑞卿,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单夫人章月清刚刚生下一女,接生婆用白底蓝花的棉褓包了孩子,眉开眼笑地对着单夫人道:“也只有夫人老爷这样秀气的人才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小姐来。”章月清使劲抬头看了一眼孩子,见她肤色莹洁如雪,双眉舒展,两颗黑珍珠似的明亮眼珠乌溜溜地打量着她,终于放心浅浅一笑,安心躺下。丫鬟荷音,从婆子那里接过,仔细一瞧,惊道:“夫人,小姐生来,眼眶上有一枚小痣。小姐将来必是一位有福之人。”
      单瑞卿早年忙于功名,是已年近三十才取了这位夫人。如今方才有了这个女儿,自是无限欢喜。待走进房内,瞧见这美丽的婴孩,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锦缎福袋,拿出装在其中的一副流云纹饰的小金镯子,小心地套在女婴小小的手腕上,柔声哄道:“爹爹给你取了个名,日出初晓的晓,仁和慈爱的慈。爹爹姓单,所以你叫单-晓-慈。”
      章月清听了,含笑道:“真是个好名。‘春晓’方是‘万物之始’,‘日晓’亦是‘人间之始’,光芒之下,又寓‘慈’,心善而为‘慈’。既是有大用之人,又怀仁善之心。相公真是用心良苦。”
      单瑞卿抱起孩子,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夫人,轻柔地撇开粘在她脸颊的几缕乌发,“也只有夫人才能明白。我要好好谢谢夫人,给我们单家生了这样好的一个孩子。”
      章月清瞧了一眼窗外,轻声道:“天亮了呢。”面露疲惫之色。终于沉沉睡下。
      单瑞卿道:“是啊。今冬的第一场雪也来了。是场好雪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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