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的魔镜》丹夏

1、白雪王国（1）

　　太阳升起来了，照进森林里，黑夜变成了绿树和红花，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森林的尽头有一个水潭，水潭不深，刚刚够淹没膝盖。在水潭的底下，躺着一面镜子。
　　太阳光穿过水面，照在镜子上。这是一面很漂亮的大镜子，金子打的花枝缠绕，白色的水晶嵌满了周边。
　　这是一面魔镜。
　　最先打造出它的人是一个古老城邦的匠人，他发现镜子犹如神明附体，无所不知，于是将它称之为魔镜，并献给了他效忠的国王。
　　国王对魔镜爱若珍宝，痴迷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很快身体得了疾病，撒手而归。
　　国家因此被敌人趁机攻占，魔镜也被听闻它神力的贪婪的人们争来抢去，几经辗转。
　　贵族将它迎进藏宝室，女巫将它供在床头，商人为了一座城的地皮将它卖了出去。
　　上一个所有者是个毛手毛脚的士兵，在他被他的追杀者杀死之前，将它藏在了这个水潭里。
　　日光照进水里，魔镜的表面却暗暗沉沉。
　　它实在这个冰冷的潭子里呆了够久了。
　　于是它怨气满满地开口：“我在此诅咒，诅咒我从现在开始遇到的第一个人，咒他不得好死。”
　　它本来就喜欢看别人的悲伤与不幸，是一面邪恶的魔镜。
　　魔镜又道：“但我祝福从现在开始我遇到的第二个人，祝他一生幸福。”
　　它还阴晴不定，完全凭自己的心情来对待人。
　　魔镜再次开口：“我许下承诺，从现在开始我遇到的第三个人，就是我的主人。”
　　它说完话，水潭里又安静下去。
　　鹿来了，狼也来了，停留在这里喝水，鱼儿甩着尾巴离开，在魔镜上面游过去。
　　天色将近晌午，从森林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一个瘦瘦的身影下了马，朝水潭边走过来，她蹲在旁边洗了洗手，又捧起水来喝。
　　“咦？”她发现了魔镜，弯着腰，把白皙的胳膊伸进水里，将它捞了上来。
　　魔镜静静地看着她，红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一身半旧不新的不伦不类的灰色骑马装，不知是哪个没落贵族——也许只是个马场的孩子。
　　再糟糕的打扮都瞒不过魔镜的眼光，她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姑娘，比它见过的任何女人都漂亮。
　　“好漂亮的镜子。”姑娘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镜子里映出她清晰的面容：“是谁丢在这里的？”
　　姑娘朝四周望了望，却发现地上都是动物的脚印，没有人的。
　　“我是魔镜。”
　　姑娘眨了眨眼睛：“谁在说话？”
　　她低下头，“啊”地尖叫了一声，一松手，魔镜又摔进了水里。
　　姑娘吓得落荒而逃，魔镜看着她的背影，阴毒地冷笑了两声。
　　它继续躺在水底，等着等着，天暗了又明，魔镜终于等来了第二个人。
　　一个瘦瘦的身影走到了水潭边，弯下了腰，水面映出她蓝色的大眼睛。
　　“你真的是……魔镜吗？”
　　还是那个姑娘。
　　魔镜冷冷地盯着她，少女已经换了一身裙子，长长的红色头发披散着，似乎都让阳光更加灿烂起来。
　　她此时正睁着那双湛蓝的眼睛，好奇而小心翼翼地试探，想接近又有些怯怯。
　　“真是抱歉，我昨天太失礼了，我叫伊莲娜，你好。”
　　她拉着裙子，行了个并不十分标准的礼，然后又将镜子捞起来，拿袖子擦干了镜面上的水，擦到两只袖子都湿答答的，伊莲娜期待道：“你能再说一次话吗？”
　　魔镜欣赏着她顺眼了许多了的打扮，昨天的假小子实在暴殄天物，像她这样的美丽的女人，该穿上金银丝的礼服，在王宫的大厅里跳舞才对。
　　以前来求它的人，没有一个像这个女人一样毛躁。
　　“跟我说说话，魔镜。”伊莲娜蹲在镜子前，恳求道：“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的。”
　　魔镜静静看着她，它前两个咒愿都应在了她身上，会有什么结果？
　　“魔镜，你生气了吗？”伊莲娜轻轻地把它靠在一棵树下，讨好道：“我给你唱首歌，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等魔镜开口，她已经敞开了那独属于她的歌喉。
　　魔镜发誓它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歌声。
　　十几句歌词，伊莲娜唱得每句都破音，憋得脸都红了。她举起魔镜，眼睛亮亮道：“怎么样啊，魔镜？”
　　你除了脸简直一无是处，魔镜心中道。
　　伊莲娜把她能想出来的办法都试过了，左哄右哄，魔镜仍然不理她。
　　于是她只能失望地走了，低着头慢慢地离开，就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孩。
　　魔镜靠在树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希望她不要再来了。
　　然而第三天，伊莲娜还是来了。
　　魔镜的镜面上映出伊莲娜瘦瘦的身影，她红色的头发没梳起来，披散在肩上，就像天边的晚霞。
　　她扶着树干，在树后露出半个身子：“我从来都没有过朋友，魔镜。我从小一个人长在马场里，偶尔会见到一些孩子，但他们都被妈妈告知不许和我说话。”
　　她捏着衣角，声音中有了一丝哽咽：“照顾我的养马人伊特叔叔没有孩子，我没有伙伴，我喜欢马，它们很聪明，但它们不会和我说话。”
　　“魔镜，据说你什么都知道。”伊莲娜握起双手：“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拥有朋友？”
　　安静了一会儿后，魔镜终于开口了。
　　“您想要朋友的话，就一定会有的，我亲爱的主人。”
　　森林里传出了几声不可置信的欢快的尖叫声。
　　“魔镜和我说话了！”
　　“真的是魔镜！”
　　伊莲娜从树后跳了出来，拍着手蹦蹦跳跳，甚至兴奋地跳进了水潭里，水珠溅满了她的脸颊。
　　她忽然动作顿了一顿，像是刚反应过来的道：“你刚刚和我说什么，不，是叫我什么，魔镜？”
　　魔镜重复道：“我亲爱的主人，您一定会有朋友。”
　　伊莲娜笑得像太阳花盛开：“别叫我主人，叫我伊莲娜！”
　　“……伊莲娜。”
　　“太好了，这样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伊莲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面足有她半人高的大镜子带回了家。
　　养马人伊特披着破旧的羊皮袄，提着煤油灯在门口张望：“你去哪里了，伊莲娜？都这么晚了。”
　　“抱歉，伊特叔叔，我以后不这样了。”伊莲娜乖巧道，但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还未褪去的兴奋已经出卖了她。
　　“你这样怎么嫁得出去。”伊特抱怨着，揉了揉眼睛，看着伊莲娜从马上抱下来的东西：“那是什么？镜子？”
　　伊莲娜转了转眼睛道：“我捡的。”
　　伊特瞪大了眼睛：“你能捡到这么漂亮的镜子？在王城里，这怕不是要卖好几十个金币。”
　　算你识相，魔镜道，它喜欢别人夸赞它的外表。
　　“它就是我的，伊特叔叔。”伊莲娜仰起头撒娇，伊特也拿她没有办法，帮忙将镜子抬了进去。
　　魔镜被放在伊莲娜的房间，安置在那张木床的床头，花的香气，木头的香气，还有一丝忽视不了的马粪味儿。
　　魔镜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许下那三个咒愿。
　　伊莲娜洗完了澡，点着蜡烛，在烛光照耀下她的脸庞和肌肤美轮美奂，却被简陋的房间衬得像是掉在地上的明珠。她坐在床边，拿着烛台，在魔镜前低声细语。
　　“魔镜，你就是那面传说中的魔镜吗？”
　　幽幽的烛光中，她的面容愈发娇艳，连天生略高的眉骨带来的那一丝高傲都被磨合了许多。
　　魔镜欣赏着她的脸，道：“是。”
　　它就是那面传说中能知晓世上一切，实现人们愿望的魔镜。
　　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它实现的愿望，远远比不上它所带来的灾难。
　　伊莲娜好奇道：“你怎么会在那个水潭的？”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主人……不，伊莲娜。”
　　魔镜开始回忆，从它的诞生，到围绕它的纷争与杀戮。它的记忆很好，它从不会忘记任何事，很容易就能记起曾经的过往。
　　只是它并不愿细细地讲来，尽量简单地说给了伊莲娜。
　　多少人曾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多少人因为它功成名就。
　　它刻意略去了那些纷争中它的推波助澜，经历过数任主人，没有人知道这面魔镜的本质。
　　伊莲娜同样如此。
　　以为她会听得心惊胆颤，谁知魔镜说完，伊莲娜泪眼婆娑，张开双臂抱住了魔镜。
　　“真是太悲伤了……魔镜，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孤单啊！”
　　魔镜：“……”我死了的那么多任主人的事迹没能让你体会到什么吗？
　　“我保证，魔镜，从今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就算有人带着军队来打我，我也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魔镜内心毫无波动，哦，这个蠢姑娘手里的蜡烛都快烧到它漂亮的金边了。
　　它静静地不说话，拥有了主人之后，它的魔力渐渐恢复了一些。
　　“现在我可以变小了，伊莲娜。”
　　话音落，半人高的大镜子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在伊莲娜傻愣愣的目光中变成了只有巴掌大。
　　小巧的魔镜没有了大镜子那震撼人心的美，反而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
　　“太好了。”伊莲娜左看右看，喜欢不得了，她捧着镜子道：“我们可以一起睡觉了！”
　　伊莲娜不仅和魔镜一起睡觉，就算是白天也和它寸步不离。
　　她吃饭的时候，魔镜就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她骑马的时候，魔镜就在马脖子上的小袋里。
　　伊莲娜叽叽喳喳和魔镜说着自己的生活，她的确是位贵族，只是因为父母早逝，财产都被亲戚们瓜分走了。只有诚实而忠厚的养马人任劳任怨地照顾她，他们一起生活在这个偏僻的马场。
　　伊莲娜有时会去镇上买一些东西，但镇上的人们并不喜欢她。
　　并不仅是因为她是个落魄的贵族，她惊人的美貌也令人嫉恨。
　　铁匠的妻子苏珊是最过分的一个，她的丈夫总盯着伊莲娜看，她的儿子也有样学样。
　　伊莲娜每次来的时候，苏珊都会恶狠狠地在她脚下泼一盆脏水，或者拿石头丢伊莲娜的马。
　　当发现伊莲娜并不能对他们做什么的时候，人们把对贵族的不满也发泄在了她身上，连那漂亮的容颜也扭曲成了坏相。
　　伊莲娜从镇子上回来，神情恹恹地骑着马走过森林中的路，阳光照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仿佛在随风舞动。她看到人们其乐融融，孩子在母亲怀里撒娇，工人们在相互打趣，可那一切都不属于她。
　　“要是为了能跟他们一样就好了。”她道：“哪怕像苏珊那样，她虽然对我不好，但在镇子上有好多朋友呢。”
　　魔镜悠闲地开口：“无需这样，我的主人，您对自己的美貌认知还不足够。”魔镜真心实意地夸赞：“男人贪求您的外表，女人嫉妒您的容颜，我见过的神明若还在，神明都将为您叹息。”
　　伊莲娜的脸红了，在阳光下，就像刚刚熟了的苹果，酸甜适中，绝妙的味道。
　　“魔镜，那你呢？”
　　她很快就将不快抛在脑后，蓝色的眼睛亮闪闪的。
　　魔镜叹道：“我喜欢您的美貌，为您的美貌所倾倒。”
　　它还是个实实在在的颜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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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