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骑士》谢洛笙

22、Chapter.22.食人伯爵

　　我石化了，因为怀特的高声反驳：不对，他穿了内衣！
　　听到这句话，小演员哇的一声瘪嘴哭了。年轻爸爸尴尬的哄着，拦下胖嘟嘟的伸出去控诉的手指。
　　幸而除了人们笑笑之外，并没有人来追究怀特的破坏。这场小的风波很快平息，话剧进行到尾声，头戴王冠的国王在游行中神情倨傲又怀疑，是吃了酸橘子的表情。在掌声还未平息的时候我们退出人群。
　　怀特制造的尴尬带着故意的可爱，我不准备加以责怪，我想拉斐尔也是。但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却主动提起。
　　乔姐姐你生气了吗？他仰头问。
　　没有。我说。
　　没有？他挑眉，挑衅的样子让人很难相信他只是七岁的孩子。如果没有那你为什么这么快回来？
　　因为怕节外生枝，但我不准备告诉他。没什么好玩的。我搪塞。
　　他没说话，走了几步猛然甩开我的手。
　　拉斐尔显然没想到怀特会发飙。怀特，乔姐姐和我明天有重要的事，所以要早点回去。她说。
　　什么重要的事？！他质问，倔强的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把我丢掉的事吗？她根本就是讨厌我！第一天见我就讨厌！
　　我也有点火了。七岁的小孩，火气这么大。懒得理他，我径自走开。
　　乔！拉斐尔拉住我，不要和小孩子生气。他一个人在这里这么久难免……
　　听她这么说我又心软了，而怀特却受了屈辱般奋力挣开拉斐尔飞跑出去。
　　前面就是史密斯夫妇的小洋楼，怀特蹬蹬踩着石板阶梯跑进去。

　　在这里已经停留三天，我们准备晚上出发。菲比的落脚点还是一换再换，先是东面二百英里外的之士沼泽，然后向南前进二百三十英里到达塔罗和扑克边境的驿站边，今天晚上则返程定在离这里百余里的杜拉洞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离这里不远，九点半出发的话在他们起飞前到达是不困难的事情。现在将近十一月中旬，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多。
　　拉斐尔已经向史密斯夫人道过别，我们只需回马厩牵马就可以离开。
　　不回房间看看吗？
　　不了。我说，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可以回来。
　　乔，带上怀特的事你真的不考虑吗？拉斐尔问。
　　我建议不。我肯定的回答。
　　怀特要我们带他一起走，我一口否决了，大概今晚他闹别扭和这也有关系。拉斐尔有契约在身，她的时间不能浪费。天知道多个人会多出多少变数。况且还是个小孩子，照顾起来肯定非常麻烦。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怀特，她说，乔，你知道我并不介意多个人。
　　我可以在找到菲比之后折回来。
　　不用了！
　　达卡旁边赫然是怀特气氛扭曲的脸。
　　伊乔你真的是个冷血的人。他说。
　　我闭闭眼睛，提醒自己不要生气。我也确实没有生气。知道爱丽在这里找不到快乐，更别提作为仆人的他，然而还是忍心将他丢在这里，我的确是个冷血的人。
　　怀特，乔是因为我才……
　　拉斐尔，我打断，没什么好为我辩解的，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啊！怀特尖叫着跑了。
　　我觉得有点累。为什么要这样伤一个小孩子的心，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拉斐尔吗？不全是。那又是因为什么？很奇怪，好像是我的本能。
　　我们沉默的将马牵出马厩。
　　一块墓碑倒在河谷口的路边。清凉的月光照在墓碑上，让它看上起像一块被遗忘的外太空的陨石。怀特向我提起过，他说附近的孩子很喜欢在上边玩耍，还有□□，雨后它们常常在周围打转或者爬上去像个绅士般远望。可那不是玩耍也不是远望的石头，它是古老的墓碑。上面依稀可见沙漏和天使的雕像。还有那些铭文，虽然几乎磨平了，但还是在下雨天或者泼点水的情况下依旧可以看到。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忘掉。那时怀特说。
　　很多以为会牢记终生的事情渐渐模糊，那些打算相濡以沫相持到老的人也不见踪迹。红润的苹果，高大的皂荚树，饱满的蓓蕾，都在见过的后一秒迅速落色。七岁的怀特说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忘掉的时候，怀着怎样寂寞的心情，怎样残酷的早熟。
　　拉斐尔我们折回去。我说。

　　史密斯先生拿着扫帚从储物间出来。客厅里的地上到处是碎瓷片，釉色胎白，背面是单色墨汁画。他的裤脚和鞋子上有水迹，浸泡舒展开的茶叶散在波斯地毯上。
　　他扫了我们一眼，开始清理地面，似乎不打算理我们。他蹲下来，圆圆的肚子抵在腿上，肥胖的身材看起来像蜷曲的毛毛虫。拉斐尔问起怀特，他勾起嘴角，冷笑道，他？长进了。砸了我的茶具就跑出去了。
　　我们告辞。他在后面继续冷森森的说，要是知道他是这样恩将仇报，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收留他。
　　怀特不在他的房间。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房间。小小的，简陋干净，隐示对七岁的孩子的清冷。我这么大的时候晚上常常把头蒙在被子里抵御脑海里种种奇思妙想的恐惧。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多个伙伴，那样至少不用看见外面的树影都觉得鬼魅可怖，还可以说话，可以分享秘密，可以一起点灯去书房看书。非常矛盾又妄想的岁月。之后我蹭在爷爷旁边熬夜看书。
　　读鸟语的能力再次发挥作用。猫头鹰说怀特出门去了山坡。我们顺着石子路上了山坡，却遇到了岔路。六十度岔开。地面一分为三。
　　我忽然很后悔。其实事情可以不发展成这样。怀特、拉斐尔、我，我们可以三个人骑两匹马走在夜光里，而不是现在这样，不得不在三岔的路口寻找可能出走甚至迷失的怀特。
　　哎呀呀！小男孩跑到妄想城堡去了！
　　那个独眼的伯爵哦，
　　养着花皮的毒蛇。
　　刺刺噜噜，
　　是他们在烧烤新的猎物哟！
　　一只乌鸦丑丑的啼叫。
　　我决定和拉斐尔分头行动。杜拉洞穴离这里不算远，要是不出状况可以追上菲比。我必须去找怀特，而拉斐尔也最好能把握这次机会。
　　拉斐尔踟蹰片刻还是点头答应。
　　我在杜拉洞穴等你。她说。

　　达卡一路不安。鼻孔大口出气，蹄子扬起松散的尘土。夜风在树林间穿梭，呼呼呼呼的，像是每棵树每块树皮每片叶子上都坐着一个尖叫的妖怪。
　　四十多分钟后我终于找到了乌鸦口中的妄想城堡。
　　并不是宏伟的建筑，只是一座小瓦屋，围在歪歪斜斜的栅栏里。
　　房子前的花木杂乱无章的种在一起，月季花长成一桩桩粗粗的树，风信子病恹恹的摇摆在风中。玫瑰顺着墙壁攀爬，绕着窗户，升到屋檐，在屋顶合拢，像一条条吐着花瓣形状信子的毒蛇。
　　我敲门。门打开。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眼左盖在黑色眼罩之下，右眼瞳仁如夜晚般那么漆黑。他就是传说中的达纳特斯伯爵。传说是古老贵族的后裔，已经活到一百六十岁。
　　晚上好，可爱的小姐。他让开身说，请进吧，我和我的宠物正在吃晚餐。
　　餐桌旁一条花皮的大蛇正竖直立在老式的椅子上。它面前的盘子上放着烤熟的肉块，撒了胡椒粉。
　　炉子上也还在噼里啪啦。
　　伯爵放了一套餐具在蛇对面的位子上。他掉了色的燕尾服，手袖的排扣掉了两颗，衣领边的金线散开。
　　坐吧，小姐。他弯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抬起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冰凉，贴在皮肤上让人不禁打寒战。
　　不得已坐下。
　　请吧。他说着将一大块出炉的肉放在我的碗里。
　　对面的那条蛇已经将整盘的肉吞下。张大嘴，塞入，下颌鼓起，肚子蠕动……我突然想吐。欲呕的感觉压过恐惧，显出明艳的层次。真的干呕起来。
　　噢，这可不好。我的宠物可能会认为你教养不够。他说。眼神凶狠起来，前额垂下的一缕头发也像扭动的小蛇。小姐，不吃饭的话你是来干什么的呢？他站起来俯视我，漆黑的瞳仁上蔓延着云翳。不吃的话就要被吃哦。他鲜艳的嘴唇吐出威胁。
　　我在发抖。
　　不过你可以走。他收回前压的身体，回到座位上，优雅的切好肉然后一块块吃下。我可以放你走哦，可爱的小姐，我还舍不得把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姐放在烤炉上。
　　我想见怀特。我说，他跑到你这里来了。
　　怀特，哈哈，他笑，我一年不知道要认识多少人，清洗，切碎，哦，骨头还要剁碎，你认为我有功夫记住那些可笑的名字吗？
　　他今天才来。我知道他来了妄想城堡。
　　哦？何以见得这里就是？他以肘支额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听的懂鸟语。它们说这里就是。
　　是啊。这里是。他很干脆的承认。你说的怀特可能就是刚刚我和宝贝吃下去的，你的盘子里也是。
　　我强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我也知道怀特凶多吉少，但要别人说出来还是让人难过的无法呼吸。身体像是被撕扯被腌渍。疼痛一重重坍塌倾轧下来，然后变得模糊钝重千疮百孔几乎可以听到风擦身而过。，
　　我不信。我咬牙挣扎。
　　我也不太相信。他说。
　　我的心里猛然生出许多充满生机的想象。
　　他推开椅子再次站了以来。那条花蛇咻的一声缠上他的手臂。
　　跟我来，他说，我们去厨房看看。
　　厨房就在隔壁的房间。汽油灯的光亮在油腻的墙壁上扑扑闪动。煎锅和碟子胡乱的堆放在水池里，油瓶酱油瓶盐罐歪歪倒倒。
　　一块还滴着血的肉挂在房梁上。
　　地狱般的感觉。
　　这个，旁边的人递给我一块手表，这个是我捡到的。
　　我终于哭了出来。
　　那是怀特的手表。小小的不锈钢外壳，背面有怀特的签名，歪歪斜斜，是墨水在金属上晕开的痕迹。
　　如果当初我答应带他走，绝对不会这样。爷爷说与人为便于己为便。我居然忘了。

　　乔姐姐。
　　嗯？
　　要是我真的死了，你会帮我报仇吗？
　　不知道。我打不过达纳特斯伯爵。
　　是吗？那我岂不是很可怜？怀特瘪嘴。
　　那也没办法，谁要你自己跑出来。我瞥了他一眼，笑了起来。
　　我一笑怀特的小脸就又犟的不得了。
　　怀特没有死。当时我哭得稀里哗啦，就听伯爵受不了的喊了一声：还不出来！然后脏兮兮的怀特从我旁边的灰堆里爬了出来，还傻傻的又哭又笑。我就想伊我乔十六年聪颖睿智的隐士形象可都毁在这孩子手上了。
　　伯爵为什么没杀怀特，我没问。只要怀特没死，什么都好。怀特的那块手表到底又套在他的手腕上。
　　一个小意外是在伯爵的厨房，我发现了一副鸟类迁徙路线图。上面标了十几种鸟的路线，可惜的是没有天鹅，但我还是把它拓了下来。
　　在厨房的时候你害怕吗？
　　不。
　　为什么？
　　叔叔说请我吃鹿肉。
　　原来是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