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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百无一用菊花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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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菊花国,菊花城,百菊街南走百步,有间“阡陌菊花坊”,廊下阶前一片金,香声潮浪涌游人。说也奇怪,城中百姓,爱菊者寥寥无几,花坊生意却蒸蒸日上,来客不绝,磨平门槛无数。某君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菊三公子也。菊家三位公子:菊大红、菊二白、菊三黄,皆是如假包换的卖花郎。
话说这日清晨,朝霞吐艳,碧空如洗。没睡饱的菊大公子打着呵欠开门营业,睡眼惺忪间,店外早有人排队等候。店门一开,众人蜂拥而入,几番寻觅,竟怅然若失,只叹菊有百种,皆非心中所爱。
见状,菊大公子了然一笑,气运丹田一声吼:“菊三公子!”
众人蓦然回首,刹那间,心荡神驰魂也销。
只见菊花灿烂处,少年公子捻花笑,紫衣黄花竞妖娆。一时间,群情激跃、热血一腔,直争得头破血流衣衫烂,菊三公子现身处的菊花终被一抢而空。无所获者,则一脸愤恨,狼狈散去。
菊大公子冷眼旁观,末了,竟仰面大笑三声,吐出一句无韵歪诗:“百无一用菊花郎,卖花不如卖笑。”
有道是:天大地大,长兄最大。一旁的菊三公子虽早已发散衣乱,却仍旧淡定一笑,道:“我无所谓。”
于是,日出日落,无所谓的菊三公子,直笑到头晕眼花,分不清西北东南。
夜里结账,椅子上弹起一人,喜上眉梢、提裙飞奔,正是管家晚艳。
大厅里,三位公子正在喝茶。晚艳报账,当日收入一飞冲天。
菊大公子得意洋洋:“明天继续。”
一口茶喷出,菊二公子讥诮道:“你不如开妓院算了。”
满面茶渍的菊三公子抹了一把脸,晃晃脑袋道:“我无所谓。”
这一年,菊三公子十六岁,唇角轻弯,半城晕,半城醉。
话说菊家世代养菊为生,一手养菊绝技,造就菊生四季。到了菊阡、菊陌两兄弟这一代,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先是菊阡忽然带着祖传菊经神秘失踪,后来,菊陌媳妇耐不住贫困寂寞,丢下两个幼子,卷了家财与人私奔。从此,菊陌父子三人,灶冷床冰,潦倒度日。然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菊陌不知从何处带回一男婴,胎发赤红如血,双眸黑中泛紫。四邻皆以为是妖孽祸害,劝菊陌弃之,菊陌不肯,于是变卖房产,携三子背井离乡,后落户菊花城,开起了菊花坊。
菊花坊在菊陌死后的第三年成为菊花城中最不容错过的景点之一。此时,菊家三位公子皆已长大成人,禀性千差万别,却同有一腔苦楚空遗恨。菊陌区区花匠,胸无点墨,为子取名,却是一蹴而就。红菊、白菊、□□,三棵菊苖苖,清楚明了亦好养活。小孩子家家,初时无所谓,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的发育、心智的成熟,三个男人终于有了羞耻之心,开始自动屏蔽自己的名字。大红、二白、三黄成为至死方休的禁忌。
身为菊家长子,大红重任在肩:一是有生之年寻回祖传菊经,二是将菊家花坊发扬光大。只叹他势单力薄,又拉扯着两个弟弟,日子过得愈加窘迫。但是,大红绝非混吃等死之人,但凡对花坊有利的事情,他都会不计代价地促成。为了招揽生意,他须眉巧妆扮红颜,一袭红衫已是讨打的招摇,偏又“不经意”地露出半片胸膛,真是让一众色鬼吃尽了豆腐。
然而令大红不解的是,他自轻自贱,牺牲色相,一心为家,却老是招来菊二白的冷嘲热讽。菊二白这小子,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可爱之处:眉目敛风雪,怀揣万年冰,煞晕花鸟人畜无数。偏人家骨子里又有一种孤芳自赏的孑然,燕雀焉知鸿鹄之高志?凡夫怎晓二白之胸怀?说来也奇,某个月圆之夜,他神功自成。一把长剑背上缚,从此吃睡不离身。平日里剑不出鞘,十步之内,仍旧寒气逼人。
怎料,这世上也有让二白闻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若问此人,姓菊名三黄,真可谓无棱无角、无锋无芒,任你搓圆捏扁再搓圆,绝无半分异议且包君满意。
菊三公子,丽质天生,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菊三公子,也有坚如磐石的执着:名字、头发、菊二白。取名三黄,或鸡或狗,皆可同名,不可不弃;一头红发,招灾惹祸,不可不弃;菊二白,天上人间,永不言弃。
只是名字已成事实,“三黄”二字屡禁不止,总不好逼着全城的鸡狗畜生统统改名。一头红发本是天成,以染料掩之,只是权宜之计,沾水色落。至于菊二白,那是铁打的营盘、铜铸的铠甲。任你菊三公子,三十六计,计计连环;七十二变,变出花来;人家都是雷打不动,一律无视。一招以不变应万变,打得菊三公子落花流水。
菊三公子说,我无所谓。于是,重整旗鼓,又有了七十二计,一百四十四般变化。渐渐的,菊二白也开始有些应接不暇了。
菊三公子好读书,每天都会去私塾报到,风雨不误。大红摸着下巴想:“经营花坊总不能像我这样大字不识,肚子里存点墨水,总不是坏事。”想着想着,菊三公子的脸上俨然冒出了白花花的银子,小山似的堆得到处都是。
“大少爷,你怎么又在偷懒?客人那么多,我都快忙死了。”一声狮吼硬生生惊扰美梦,唬得大红蹦三蹦,回头一看,竟是晚艳张牙舞爪。
“晚艳,不是告诉过你吗?叫我红衣。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不过晒晒太阳。你知道吗?人和菊花不同,菊花喜阴凉,人却要多吸收些阳气,才能越活越精神。还有...你听说没有,隔壁卖草席的裴家,他女儿好像回来了,一去就是十年啊!之前街坊们还在传,他女儿被仙人度去了,看来都是信口胡诌,人家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说呢?”菊大红直说得口沫横飞,完全没有察觉到听众的情绪已近崩溃。
晚艳双拳紧握,骨节发白,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大少爷,请问,你还有完没完?”
这大红的神经当真是粗如麻绳,仍旧东家长,西家短,没完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却活像个碎嘴老婆子。
晚艳被磨得火冒三丈,于是挥着拳头恫吓:“逼我发飙,后果自负。”
闻言,大红吓得抱头鼠窜,心道,这女人一发起疯来,三五个人都治不住,非得见些颜色方肯收手,还是少惹为妙。于是脚底板抹油,准备溜之大吉,口中仍不忘大呼:“谁家的管家像你这样,没大没小没情调,凶得像个巡海母夜叉!”
晚艳扑哧一笑,并不言语。
话说晚艳虽然个性泼辣,但绝对不像母夜叉。某君形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何其美哉!”
何其美哉?美得让厨房里的冷香日咒夜咒,咒出一对墨色眼圈。若选母夜叉,舍她取谁?想她冷香,琴棋书画、厨艺女红无所不精,偏偏一张饼脸丑如夜叉。所谓不在压抑中爆发,就在压抑中变态。阴沉沉的冷香,恨光明太过刺眼,便将灵魂交付黑暗,单是“哼”一声,便叫你头皮发麻,汗毛乱炸。
即便如此,又能证明什么?在菊家,冷香是造福人间的神,晚艳是凶神恶煞的鬼。菊家男人个个现实,每日吃冷香做的饭,穿冷香缝的衣,睡冷香铺的床,如果没有冷香,生活将会怎样?三个男人从不敢想。
然而对二女来说,其他事都可以两眼一闭装无视,一旦涉及三黄便要件件斟酌,事事计较。简单形容,她们就像两只护蛋的母鸡,三黄这枚蛋,不容觊觎,不容垂涎,只可远观,绝不可亵玩焉。换个角度来说,一切试图靠近三黄的人都是她们的敌人。
可叹那菊三公子样样都好,唯独一样天怒人怨,不爱红颜女,偏爱菊花郎。爱就爱吧,选个温柔多情翩公子,总好过冷面冷心的菊二白。然,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三黄铁了心肠,非二白不爱,即便日日碰壁,伤得头破血流心肝摧,终无悔过之心,还练得脸皮十丈厚,人生诸事皆无所谓。
某君道:“前有雷池,仅差一步,不退反进,识菊三公子,方知厚颜无耻如何锻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