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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她从前是我真爱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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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老师,您的邀请函。”初晨,别着校学生会干部肩章的女生来到我的办公室,递给我一张红白相间的卡片信封。
“小盛老师今年被钦点拉琴啦?”备课组长饶有兴趣地从工位上探出脑袋问。
我打开信封,里面烫金的字体显得正式:邀请盛漪老师在校艺术节展演表演大提琴独奏。
“是的,”我苦笑了一下,“大提琴独奏。”
“哈哈哈,我就知道!”备课组长冲我竖起大拇指,“当时新教师展演上你拉得那么好,校长还能放过你不成?这次你准备拉什么曲子啊?”
被这么一问,我歪着头在大脑里迅速搜索着保留曲目。当时刚来顾潼就职的时候表演的《Libertango》,这次得拉个别的。想了想,我回答道:“我有点想拉《Scarborough Fair》,这首曲子我很喜欢。不过独奏可能效果没那么好,要是有个伴唱就好了。”
“斯卡布罗集市?我听过这首歌!”一旁的方老师听了,兴冲冲地对我说,“这么好听的经典歌曲,确实需要一个伴唱。”
“嗯嗯,我过会问问艺术组的声乐老师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表演。”我将邀请函放进抽屉里,开始整理教案和课本,准备去上第一节课。
课间,我顺利地和声乐佟老师“签下”合作协议,并约好这几天放学一起去大礼堂练习一下。第二天,我借了老爸的车开进学校,后座上是我许久没碰的大提琴。这把琴曾经是我最痛恨的东西,如今却是我沉淀已久的宝物。
放学,我在大礼堂把琴拿出来。琴弓缓缓触擦琴弦的时候发出的低音撞击在墙壁上,慢慢回荡晕开。我忍不住拉了第二下。用松香擦拭了琴弓后,我闭上眼,开始拉《Scarborough Fair》。细腻缠绵的琴声掺杂些许慢生活的甜蜜,我不禁想到迷迭香和风信子缠绕的景象,还有一些怅然若失的香气纷飞在其中。一曲终了,我才缓缓睁开眼。佟老师靠在大礼堂的门上对我鼓掌,她优雅地朝舞台走来的样子真的让我恍惚间看见寻找爱人的金棕色头发女子的影子。
“太好听了。”佟老师走近。
“谢谢,哈哈。”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很陶醉,”她说,“艺术表达就应该是这样。”
“这首曲子很难不让人沉浸在里面。”我说。
佟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始吟唱起来。毕竟是专业的声乐老师,她的唱法和技巧都无可挑剔,唯独让我有一点不如意之处便是佟老师已经是一位资深歌唱家了,而我想象中这首歌应当更适合更年轻,略有尚未消去的稚嫩的声音。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她这个想法,况且她是我请来伴唱的专业老师。我跟着她的歌声继续拉琴,然后和她调整节奏、歌词加入顺序和艺术处理等等。我能感受到佟老师对音乐热衷的追求,她一次次地修改入声的细节,想要抓住声乐和器乐最佳的融合点。我也很为之感动,一遍又一遍沉醉在这首曾经烂熟于心甚至不愿再拉的歌曲里,将每一寸游丝般的感觉钻进音符之中。
日子很快,转瞬到了我们相约最后一次排练的放学后。佟老师一如既往到得很早,一如既往地做着开声练习,等我擦好琴弓后,我们默契地开始合作。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这是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请代我问候住在那里的一个友人,)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从前是我真爱的人)。”
弦突然断掉的那一刻,我没有反应过来。记忆里从学琴到现在,大提琴的弦从来没有断过。琴声也并没有因为弦的逐渐松脆而疲软下来。这根弦断得毫无先兆,我按着谱子条件反射地继续将琴拉了两下,直到听见佟老师“啊”的一声轻叹才发觉,弦断了。
校艺术节近在后天。
乐声在礼堂中戛然。
“小盛老师你别急,我明天问问西乐老师学校里有没有大提琴的备用弦。”佟老师的安慰声在耳畔久荡。我却持续发懵,不知怎的,一晚上也没有缓过来。琴弦断了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也断掉了。
好在第二天早晨,我来到学校的时候,桌上放着一根用透明封袋包着的琴弦,我自己看了看,弦号与昨天断掉的那一根一样。一时间有些恍惚,佟老师的效率好高啊,我似乎完整地看见了她的深爱。
“盛老师!盛老师!”后台,我正整理着纯白的蕾丝礼服,棕榈色的大提琴靠在木质的墙壁上,等这个朗诵结束,再下一个节目就是我和佟老师的《Scarborough Fair》了。这时我被主持人女孩叫住了。
“怎么了?”
“佟老师好像是来不了了,对吧?”主持人的校服正装在我眼前突然变得模糊。
“你说什么?她和我说有事晚些踩点来啊。”我怔怔地说。
“噢,她和我们负责人这边说的是暂时脱不开身,您还不知道吗?”
我连忙跑去更衣室拿手机,打开微信才看见半个小时前佟老师就给我发消息说市委艺术管理会延时,她来不及回学校参演的事。
“盛老师,待会我们报幕就改成您的独奏了行吗?”主持人急急忙忙地跟着跑过来问。
“好。”我只好点点头。
上台,我按照走台的步骤坐在舞台中间偏右的椅子上,将大提琴放在身前。舞台上的灯光亮得扎眼,台下挨挨挤挤坐满了校领导、老师和学生。见我上台,有学生在台下捧场地喊我的名字,大概是八班的孩子们吧。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握着琴弓的手却迟迟动弹不了。这种突发情况让我措手不及,就像佟老师的声音已经和我的琴声绑定了,缺一不可一样。
在我不知所措时,我听见了熟悉的吟唱。歌声是从幕布后传出来的,清脆,带着黏连在花瓣上的露水气味。是《Scarborough Fair》我们编排的前奏!我一下子回过神来。与和佟老师排练时的感觉不同,大提琴的加入此刻像在托着这个与我想象中如出一辙的女声缓慢旋转,而不是各自飞扬与消融的深入浅出律动感。激动涌上来,一面讶异又欣喜地听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歌声,一面忘我地拉着琴,我第一次感觉离斯卡罗布集市如此相近,我好像看见了那个盼望着爱人到来的女子的眼睛。带着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颜色,闪动的眸光仿佛坐落在悠长的海岸之间。这也和我熟知的那双眼睛有几分相似。
当曲终时的掌声让我不禁落下感怀的泪水时,幕布后吟唱的人大概早就离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