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
狄敏自小是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婶子,身子弱,照看不了狄桢狄珠。
而狄芸有个儿子,平日交给她老娘照看。
黄珍珠便把狄桢狄珠一起托给了狄芸的老娘看着。
农村孩子好养活,伺候完吃喝拉撒,大人坐在近处帮忙做点小手工挣家用,几个小不点就在地上爬来爬去,玩来玩去。
黄珍珠想着在狄家村实在没活路,人人一口唾沫能淹死她,还不如去南市闯一闯。
于是,便和狄芸说定,一个月六百块钱把狄桢狄珠交给她照顾。
黄珍珠把六百块钱交到狄芸手上,她笑着收下,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狄桢狄珠在里屋,阿珠你去看看。小家伙都能站起来了。”
黄珍珠嗯了一声,又说,“我刚刚买了火车票,明日上南市。”
最后见见这两个小家伙。
纵使爱钱,但是一听到黄珍珠明日就要离开,离别时分,狄芸还是结结实实伤感了一把。
里屋亮堂,三个小家伙正在睡觉,狄桢狄珠还有狄芸的儿子。
小孩子微弱的鼾声,泛着水光的两瓣小嘴唇微张,手臂一段一段似白糯的藕节,好像在做梦,肉乎乎的小脚在床面上蹬了几下。
黄珍珠原想抱抱这兄妹俩,又怕吵醒他俩,伸过去的手悬在空气中,只能收回手作罢。
看了又看,收回目光又忍不住再去看,黄珍珠深深看着,心头酸楚,好像要将这一幕永远映在心里,时不时翻出来看。
颊边滚落一滴热泪,掉在狄珠的小枕头上,黄珍珠后知后觉去摸脸上,这才知道自己热泪不止。
站在门口的狄芸看着这场生离,也跟着黄珍珠一同落泪。
狄敏死后,黄珍珠还在服装厂上班,等生完狄桢狄珠,再去上班,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三人成虎,传来传去,谣传成了黄珍珠同外村人好上了,珠胎暗结,于是谋害亲夫,生下生父不详的一男一女。
传谣的村妇嗑着瓜子,振振有词:老公死了,纵使有孕,也该把孩子堕了,青春貌美再谋条生路。黄珍珠倒好,咬牙生了下来,成了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寡妇。这是什么境界?在古代能为她修座牌坊,在现代能上感动中国领奖。所以啊,这一男一女十有八九就不是狄敏的,黄珍珠不知上哪怀来的,借着老公死了给他留个后的由头拼死拼活生下来了。
黄珍珠一听这眉眼俱全的谣言,当下就和那村妇吵了起来,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吵着吵着就扯头发薅领子地打起来了。
狄芸在现场,自然帮着黄珍珠,两人年轻,提起孩子,焕发出骨子里母性护崽强悍的生命力,两人打得那乱说话的村妇抱着头鼠窜嗷嗷叫,披头散发的,顺带挠花她的一张脸。
狄芸和黄珍珠料理完这多嘴的村妇,对上眼神,眼神里全是一口恶气出完的快意,相视一笑。
在那种时候,两人都真心实意地以为这场友谊能天长地久。
狄芸也曾问过黄珍珠,狄敏死了,为什么不堕了孩子,生下孩子徒增不便,还影响她再嫁。
黄珍珠的理由很简单,“狄敏死了,我一度心灰意冷也想跟他一块去。可是摸上肚子,里面有两个小小的生命在,好像在动,是他和我的。我就舍不得去死了。生命可贵,看风看雨看云看云,看晨曦看晚霞看山看水,堕了狄桢狄珠的理由可以有千百个。但是生下狄桢狄珠的理由有一个,我就心甘情愿。”
黄珍珠把脸埋在狄芸地胸口,泪湿了她的衣服,“怎么没一人能明白,是因为爱。”
理由只有一个,爱。
听得狄芸眼眶发热,心里感慨狄敏又倒霉又幸运,早亡但是娶了黄珍珠,她即柔弱又刚强,却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纤细的肩膀撑起一片天,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理解的爱。
这种骨子里刚强的女人,又是护夫护崽的属性,谁娶了都是福气。
……
周明砚的车一进南市的收费站,周教授便收到了消息,他教书多年,桃李遍天下,周明砚一失联,旧日学生都收到消息,帮着留意周教授的儿子下落。
狄家村那地实在偏远,穷山恶水,残柳败石,周明砚在那十来天,周教授的人自然找不到那。
周教授甚至一度以为周明砚坐了船去维港,那里国际航班众多,往来如织,他犹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再盼着他回来是不可能的。
谭全雨父亲谭教授和周教授是故交,寒窗苦读的交情。
谭全雨怕和周明砚一起回家,免不了被兴师问罪,责问他为什么帮着瞒周明砚行踪的事,在路边窥了空,让周明砚停了车,跟他说了一声,拉着甄影便走了。
周明砚回到南大的周宅,自然是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等他问罪的情景。
客厅里坐在主位的周教授面容低沉,怒气冲冲浑身低气压。
姑姑姑父都在,姑父站在落地窗边,外面绿枝摇摇,沐浴在晨光里,经过阳光后是一种浅淡发光的绿,逼人春光。
周太太坐在周教授一旁哭成了泪人,见他进来,不由分说就拽着他打,小小鼓鼓的粉拳,边打边哭,泪眼婆娑,“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你才安乐?说走就走,我和你爸发了疯一样地叫人找你,你要是没了,这个家就散了你知不知道!”
周明砚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太太垂泪,心想跟哭得跟电影画报一样,美人蹙眉,香腮粉泪,泪珠点点。
总来这套,他都厌了。
但是总有人吃这套,看不下去的周教授面一板,喝了一声让周明砚站好,成功停止了爱妻落泪。
大抵教书的人说起大道理时都有一套模板,先是责怪周明砚说走就走,年纪不小不负责任做事没有分寸,日后难以在社会行走。
后是责怪周明砚走后没有只言片语白白让家中父母担忧,不肖子孙,愧对列祖列宗,难以在家中立足。
听得周明砚哑然失笑,照周教授这么说,社会家庭处处没他的立锥之地。
周教授说完还带着气,“前天你哥祭日,你不在,我和你妈失魂落魄都没去拜祭。你收拾一下,下午我们上山拜祭。你能不能生性一点,学学你哥哥?”
话音刚落,周太太那边像个时钟精准的录音机,一分钟不差自动播放,便又哭了起来,纸巾充作手帕,掩嘴痛哭,哭得催人心肝,耳朵上的耳坠和卷发一抖一抖的。
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招数简单,却百发百中,屡屡得手。
先是周太太哭到日月失色,爱责深切,让人不得不不从,若是不从,就是周教授大家长风范伺候,端坐首位威风堂堂,大道理频出,一二三四五,把你列举得明明白白,让你深感愧疚,自觉愧对天地,最后不得不从。
周明砚吃过亏,识破后,现在冷眼旁观,只觉好笑。
“我在别处已经拜祭过哥哥,下午我就不去了。”周明砚真情实感地建议周教授周太太,“既然要去拜祭哥哥,麻烦你们意识到一件事,哥哥已经死了,死在了六年前。不要再把我当作哥哥了。”
“把我改造成哥哥,改我的名字,选大学选专业,把对他一切殷切的希望不由分说堆给我,让我变成第二个周明砚。”他轻笑,“又在午夜梦回之时,梦醒时分,惊觉我不是哥哥,只是一个改造过的拙劣的复制品,再悠然感叹一句他要是没死,还在就好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除了大儿子,还有个二儿子?”周明砚仰头苦笑,他真的受够龟缩在哥哥的阴影下了,“二儿子也是个人,独立的意识个体,就算桀骜不驯胡闹乱来,他就不配堂堂正正地活着吗?”
周明砚对上怔愣的周太太,面色铁青的周教授,眼神不避不让,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宣布,“哥哥早就死了。要此为止,我不伺候了。”
姑姑姑父一看周明砚离开,生怕他又像这次一样,不声不响地离家,连忙追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周太太周教授,周太太明显被周明砚刚刚那番话震惊到,起身坐在周教授的腿上。
老夫老妻,姿势熟稔,几分恩爱夫妻的样子呼之欲出。
两人的确恩爱,周教授也处在震惊之中,在周明砚的话里,他意识到自己成了个十足荒谬的坏人,不接受大儿子的死,把二儿子的独立个性磨灭摧毁,搓扁捏圆把他捏成自己的大儿子,要求他卖力扮演,活泼生动。
周太太埋首在周教授的胸膛里,眼泪说来就来,哭成了泪人,这次她是真哭,攥着他的布料哭得一抖一抖,飞沙走石,“我就说他是个炸弹……是个炸弹,总有一天会爆炸。以前阿砚还在,兄弟情深,他怎么也不会有事。后来阿砚死了,我们活生生逼着他成了另一个人。现在,他又回来了,我们再也控制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