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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圩垸告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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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垸告急!圩垸告急!
雨没打算停下来。到了傍晚时分,还在下,而夏初阳和战友张小磊已经浸泡在水里七八个小时。除了他们,堤岸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大家都在灌沙包、扛沙包,他和张小磊负责把递过来的沙包码在堤坝上。一包包,一层层,眼看着堤坝慢慢地高了,可水平线的上涨速度远远超过沙包的增高速度。浑浊的水面荡着树枝树叶、死猪死鸡,还有各种污秽之物,发出难闻的恶臭和腥味。
但是,他们似乎没有闻到。其实,他们已经到了鼻子失灵的程度。他们发现,除了鼻子失灵,耳朵也开始失灵,手脚也开始失灵。待他们觉出疲惫的不可对抗性时,队友们发现他们已经睡着。半个身子淹在水里,头枕在沙包上。他们呼喊他们,但没用。队长杨豪心急如焚,派人把他们拽出水面,拍打着他们的脸,夏初阳!张小磊!夏初阳那干裂得起了血泡的嘴角动了一下,作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杨豪含泪而笑,就知道你小子是装睡蒙我哩。张小磊则哼哼了一声,像是个嗜睡的孩子没有服从母亲唤他起床的命令一般。杨豪道,你啊,就当这里是家里舒适的席梦思吧。当他的目光一触及两位战士裸露的小腿以下,这个硬汉就再也忍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周围的战士以为两位战友已经牺牲,不由都围过来,焦急地想瞧个究竟。瞧什么瞧,还不赶紧把他们俩抬到卫生院去!再不抬他们俩就真的要成烈士了。队长很少开玩笑,听他如声色俱厉地恕吼,大伙就都知道眼前这两位战友的情况的确严重。负责抬脚的战士刘关张瞅着夏初阳那双惨白发涨的脚,心中一阵恶心,竟要作呕起来。那上面水泡连着水泡,密密麻麻,整个脚完全变形,体积变大一倍,确定那是一双人脚吗?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他又怪自己不该如此形容自己的战友,于是,咬了咬唇,奋力抬着向高地的卫生院而去。
这个高地卫生院是为救治伤员而临时搭建的医院,此时,天色近黑,卫生院帐篷里已经亮起了灯光。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两位白衣天使就显得更白。除了衣服的白,她们的脸也是白的,惨白惨白。几位战士把夏初阳和张小磊抬进帐篷,放在病床上,刘关张大声道,医生你看看他们还活着不。其中一位女医生,白了他一眼,说什么话呢,眼神里全是不屑和不满。刘关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噤声不语。再往身边一看,其他几位负责抬人的战友已经离开帐篷,他也准备离开。等会儿,你没看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你得留下帮把手。刘关张指了指自己,瞪大眼睛,张着嘴,以示惊讶和确认。不是你是谁?他们都执行任务去了,就剩下你。我也有任务!你的任务就是留下给我们帮忙!
哟!怎么是他?女医生拿过酒精准备为夏初阳的脚做消毒处理时,无意中瞅了一眼他的脸。杨莫羽,你认识他?龙菲菲问道。上午见过,他去了我们学校。她脸一红,省去了他把她扛回老乡家的事情。龙菲菲抿了抿嘴唇,他是我同学,是从特警队调过来的。哦。这样啊。她本来就对夏初阳心怀不满,于是就把给夏初阳消毒的任务让给了龙菲菲。那边的张小磊已经醒来,那双泡得肿胀的脚被酒精一抹,直痛得他龇牙咧嘴,不由张口就骂,你就不能温柔点?仔细一瞅杨莫羽,又骂道,就说呢,这么不专业,原来是村小里的实习老师。龙医生还是你来吧,痛死我了!龙菲菲一心在为夏初阳上药消毒,哪里想理他。再说了,帐篷上面雨声嗒嗒,听不清别人说话也是正常的。此时她一颗心全扑在夏初阳的伤势上,哪会管别人说什么。再说了,张小磊她又不是不知道,全队出了名的怪脾气。不得他,就是不想理他。
你不专业就是不专业,当老师也许你是内行,这当医生你就外行了。张小磊还在数落着杨莫羽。杨莫羽却并没有回应。她只干脆利落地做着一系列消毒、上药、注射的动作。哟,还要打针啊。张小磊故意做出夸张的动作。刘关张看不下去了,你的脚都泡成那样了,你还怕痛?张小磊笑笑,麻木了。那你还怕打针那点痛?大片大片的肉烂了你不痛,这么个小针管钻进去你就痛,你是被吓大的吧?张小磊还要说什么,杨莫羽已经把针扎进了他的胳膊。哎哟,疼死我了。你啊,是很久没见到娘了,把这医生小姑娘当娘了吧。去,滚一边去。张小磊用棉签捂住针眼道。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杨莫羽已经拿着充满酒精味的棉签站在了眼前。嘴,别动!嗞,好痛!他一边享受着酒精沾在嘴角裂开处的清凉之感,一边继续做着怕痛的动作。你就不能帮我先洗洗吗?你看这里有水吗?没水,没水我们来这干吗?外面漫天漫地地都是水!
此时,天已全黑。雨声愈加响亮。一个闪电溜进帐,一个炸雷紧随其后。这鬼天气!
外面人声喧闹,想是圩垸情况告急,又加派了人手。
我们这是在哪里?顶住,顶住,千万别放松!夏初阳猛然惊醒,做出往上扛沙包的动作。我们在这里躺着干什么?人家外面都在拼命抢险,我们不能当逃兵。说着,他就要扯扎在手上的吊水针头。你给我躺着,别动!龙菲菲声色俱厉,声音如划破长空的炸雷劈在在夏初阳的脸上。如果你还要活命,你就给我好好接受治疗,同时也别给领导们添乱。我们不能当逃兵!夏初阳也声色俱厉。谁让你当逃兵了?伟大领袖曾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本钱你怎么去完成你的光荣使命?声音发自对面那个动作利索的医生,夏初阳侧身望着她,等见到了她的脸,哦,原来是你啊,没地方教书了就跑到这里来了?杨莫羽没理他。
夏初阳你别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好么?明明知道自己这双脚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还要硬逞强,一会儿医院的救护车就到,你们两个会被送往医院去做进一步的治疗。什么?你们凭什么送我们去医院?夏初阳大吼道,他想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铺天盖地的雷声。
我们这时只能做简单的伤口清理和消毒处理,真要保住你们的腿,留住你们的命,还得去医院。杨莫羽道。你个实习老师懂什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夏初阳没好声气地回答。
夏初阳你怎么老是这副德性?上高中那会儿是这样子,现在还是这样子,嘴太损。我损什么了?本来一个实习教师来医院当医生就是滥竽充数,还喜欢瞎起哄,我说两句还不行么?
对面床上的张小磊笑了,龙菲菲道,你别笑,你被他带坏了。你怎么就知道是他带坏的我,而不是我带坏的他?张小磊嘴角咧开一道血口子,笑得有些悲怆又有些调皮。
外面又溜进来一个火闪,紧接着又是一个炸雷。
不行!我得加入战斗,这雨越下越大,搞不好要坏事。夏初阳从简易病床上坐身而起,把脚外移,着到地上,就要站起,却发现脚掌根本就用不上力。我这是怎么了?他不得不做出妥协却又不甘心的样子。
你上午不是能健步如飞吗?杨莫羽没好声气地说道。你个当教师的,怎么能讽刺人呢?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我这双脚跑过多远的路么?现在这种危急时候,让它歇着,它愿意么?
可是,你问问它愿不愿意再受你的指挥啊?它是由骨肉构成,它会受伤它会累,它有时也不会受你钢铁般意志的指挥。
我得罪你了吗?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是你自己跟你的脚过不去!
哗!外面突然发出巨响。
看来圩垸是保不住了。幸好下午已经把老百姓全都转移到了安全地带,不然这黑灯瞎火的。刘关张听外面像是堤坝溃决,絮絮道。
刘关张,正好你在这,快扶我出去吧,我得加入战斗。夏初阳咬紧牙关,撑起自己的身体,抬起脚艰难地往外挪动,却忘记了手上还扎着针。但他好像麻木了疼痛一般,不在意。
张小磊见夏初阳要出去,也勉强撑起身,要下床。我给你们注射的镇静剂难道就一点效果都没有?龙菲菲凑过头去,皱着眉头说道。
你?你?感觉她说的话比那镇静剂还管用。不相信似的说了两个“你”字后,夏初阳和张小磊终于感觉到了困顿。刘关张,你把夏初阳扶床上去。刘关张哎哎地应着,把此刻格外听话的夏初阳扶上了床。回头一看,张小磊已经被杨莫羽安顿妥帖。没想到你力气还蛮大。刘关张对杨莫羽说道。我没花啥力气,是他自己倒下的。好了,别说了,救护车马上就到,得把他们转移到镇上医院去。龙菲菲边说边收拾医疗器材。我们也得走?杨莫羽道。没错,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安全,趁下面道路尚未被水淹没之前,我们得赶紧撤退。
外面人声喧哗,救护车闪着灯呼啸着凑近帐篷。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夏初阳和张小磊抬上救护车。你们也得马上撤退,洪峰就要过来了。救护车司机临走前特意把头伸出车窗嘱咐道。
好的,不过,我们还不能回医院,我们得转个地方继续战斗。龙菲菲道。好的,听从安排,注意安全!司机道。
待救护车亮着灯走远,刘关张道,那司机挺神气哦,那声调,那口吻。
他是我们院长,医院人手不够,他被充作了临时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