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冥山鱼客

79、第三十六章 严素之死

　　探望过严素后，闻歌和辛离开病院，出门时，闻歌对辛说：“辛，你……你完全没必要告诉严素，是你杀了他。”
　　“我知道。”
　　“那你……？”
　　“他要死了，如果死前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心里必然难以释怀。”
　　“会吗？”
　　“嗯。”
　　闻歌不懂，为何辛如此笃定，仿佛他经历过相似的事情。闻歌是在棺木中发现辛的，辛不可能自己住进棺木，必然是有人将他葬入棺木，而将他葬入棺木的理由，无非可能是因为他死了。
　　辛曾死过，而死前，他是不是也曾耿耿于怀，是谁杀了他？
　　“辛，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
　　“如果，如果将来你想起什么，记得要告诉我，好吗？”
　　“好。”
　　“明天，我还想去探望严素。”
　　“好。”
　　“你去吗？”
　　“不去了。”
　　“也好。”
　　严素死在闻歌探望的第三天早晨。那天，严素说想去看看院子，闻歌借来轮椅，带着严素，逛了逛医院的小花园。
　　“闻歌，在星城世界里，我记得你说过，你也是自杀？”
　　“嗯。”
　　“我能问一问理由吗？”
　　闻歌不是自杀，只不过为了松懈严素的心房，故意说自己是自杀。他从高楼坠落，实则是意外，虽然问罪堂里，地府对他的判定，是自杀，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不是这样的。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真的没办法对严素说实话。
　　“有点难以启齿。”
　　“为情？”
　　“怎么可能？！”闻歌笑起来，“我只是单纯的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想试试看，死了会不会也一样没意思？”
　　“……”
　　“你看，这个理由是不是很没意思？”
　　“你是这么定义没意思的吗？”
　　“怎么？”
　　“我听说过因为各种各样理由自杀的人，比如像我这样的，因为病痛扛不住疼的，也有我刚才说的为情所困，更常见的是为财，活不下去自杀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像你这样的，精神正常，只是因为无聊求死的。”
　　“只是无聊吗？人活一辈子，除了吃喝拉撒，不就是问一句，为什么要活着吗？图什么？求什么？”
　　严素好奇，问：“难道说你没有求？”
　　“嗯，以前没有。”
　　“真羡慕。”严素一阵猛烈咳嗽，“刚被送进来的时候，我求谁能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被人打针的时候，我求谁能把医生弄死。被诊出器官衰竭的时候，我求奇迹能出现。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我求有人能带我出来听听风声，晒晒太阳。我这一辈子，虽然活不过二十岁，但求过很多事情，虽然，一件也没能实现。”
　　“既然有这么多求，为什么会自杀？”
　　“痛苦，还有绝望。你喜欢看电影吗？”
　　“嗯。”
　　“讲疯人院的电影，也看过？”
　　“看过。”
　　“我也看过。电影里讲的事情，我差不多都见过，还见过很多电影里没有讲过，或者不敢讲的事情。我们是病人，也是砧板上的鱼肉，就算是想要自杀，也是要仔细谋划，才有可能实现。”
　　“……”这话，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嘴里吐出来，闻歌说不上来，心底泛起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活着，是无力承受的痛苦，凡人，为什么不可以选择死亡，求得解脱？自杀，或许是一种罪，可这种罪，应该有一个大前提。
　　“好在，都要过去了。那些我已经永远无法停止的痛苦，终于要停止了。闻歌，佛说，自杀是大罪，所以，我一定会下地狱，对吗？”
　　“我不知道。”
　　“从六岁开始，我已活在地狱里，所以我知道，地狱有多么可怕。如果可以，真不想去地狱，尤其是知道，地狱是一场漫长的受难，我就更不想去了。闻歌，我可以不去吗？”
　　十九岁的少年，像是一个九岁的孩子，问了闻歌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不行，对不对？”严素长叹一口气，又笑了笑，“人要死了，就会问一些蠢问题，你不要介意。”
　　“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原本有，现在没有了。”
　　“原本？”
　　“嗯，我被人杀死在星城，想着自己要死了，却不知道杀自己的人是谁，居然就产生了死不瞑目的感觉。”
　　“严素，不怪辛，他是因为我，才杀你的。”
　　“猜的出来。”
　　“什么？”
　　“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其他人不一样。不，应该说，他的眼里只有你，而没有其他人。那天晚上，我除了感受到刀锋的冰冷，还感觉到另一种冰冷。”
　　“什么样的冰冷？”
　　“闭眼前，我似乎看清过他的眼神，他杀我的时候，眼神里什么也没有。所以，你和他一起来看我的时候，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因为和你在一起的他，身上没有冰冷。”
　　“……”
　　“闻歌，替我谢谢他。那天，他告诉我，是他杀了我的时候，我因为太震惊所以没有反应过来。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用告诉我，是他杀了我。他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你。”
　　“不，他告诉你，是因为你。”
　　辛说过，文明的进步是好事，但他的心里，始终怀着对死亡的最高敬意，严素说他眼里什么也没有，闻歌却认为，辛的眼里藏着三千世界。
　　人们看不清一件事物时，有时候是因为事物小的好像不存在，有时候却因为事物大的无法被认知。

　　“辛，严素死了。”
　　“嗯。”
　　“他死的时候很平静，医生早早的通知了他的父母，让他们来见严素的最后一面。严素虽然假装不在意，但我知道，他是想见一见他的父母的。可惜，一直到他闭眼，他的父母也没有出现。”
　　“是吗？”
　　“他们到的时候，严素已经被送进太平间，医生问他们，要不要看一看他，他的父母说不用。只是问医生，医院能不能代办丧葬事宜？那家医院还真能代办丧葬，所以那对父母匆匆付了一笔钱，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嗯。”
　　辛走到闻歌身边，伸手搂住了闻歌的肩膀。
　　“我没忍住，追上了那对父母，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把严素送进精神病院？这个问题一下次触及到他们紧绷的神经，他们说，严素是灾星，半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怕。
　　遇到虫子，蟑螂蚯蚓什么的特别兴奋，会去找尖锐的东西折腾虫子。稍微大一点以后，家里养的金鱼，小鸟，都被他弄死。
　　六岁那年，他说要养一只猫，父母很高兴，以为他终于要变好了。猫养到三个月大，有一天父母回家时，看到猫死在院子里，严素坐在一地猫血里，正在拿镊子拔猫毛。”
　　“嗯。”
　　“其实，我不大相信那对父母说的话，小时候的严素真的这么可怕过吗？”
　　“阿歌，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严素被父母抛弃是事实，至于抛弃他的理由，已经不重要了。”
　　“你说的对，严素都死了，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辛，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天被人推下去的时候，我会伸手，去抓栏杆，而不会，就这样不挣扎的掉下去。”
　　“嗯。”
　　闻歌说完，觉得自己的话不对，又改正成：“不对，我怎么能去抓栏杆呢？我抓了就遇不到你了。我想说的是，人不应该随便轻贱生命，因为一旦死了，一些有关于活着的过去，都会烟消云散。”
　　辛微微一笑，说：“我懂阿歌的意思。”

　　时间还剩下四天，闻歌和辛窝在家里，一起看电影。他们看的大部分是喜剧电影，闻歌觉得辛太沉闷，不爱笑，所以应该多看看喜剧电影陶冶一下笑点。
　　但是，闻歌除了自己笑的快要窒息外，几乎没见到辛怎么笑。一开始闻歌以为，是辛的笑点比较高，不像他喜欢低级趣味的东西。多番解释后，闻歌才意识到，辛不是不爱笑，他不过是没有经受过和他一样的文化熏陶，所以不知道那些低级趣味的好笑处。
　　更有甚者，许多写喜剧的人，其实并不是在说一个开心的故事，不过是将人世的无奈埋藏在嬉笑怒骂中。所以，闻歌笑的越加离谱，辛看的越是肃穆沉默。
　　闻歌扔掉遥控器，赌气的说：“好了好了，不看了。”
　　“嗯？”
　　“我都快笑死了，你是半点反应也没有，搞得我像个白痴。”
　　“我喜欢听阿歌笑，像是歌声。”
　　闻歌撇过头，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就算你这样说，我以后也不和你一起看喜剧了。”
　　“……”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找个舒服的姿势，等一等吧？经过上次的教训，我觉得不如躺到床上去吧，这样应该是最舒服的姿势。”
　　“不吃饭吗？”
　　“不吃，又不饿。”哪里能饿，闻歌准备了一堆吃的喝的来看电影，他除了喂饱了自己，也喂饱了辛。
　　“那就躺床上去吧。”
　　“那你呢？”
　　“我把这里收一收，然后坐到沙发上去。”
　　“那我也坐沙发。”
　　“好。”
　　花了二十来分钟，把该扔的东西全扔了，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闻歌觉得不够舒服，在后腰处塞了两个枕头，左晃又晃，尤不觉满意。辛已经坐好，背轻轻靠在后垫，看起来一副很自在的模样。
　　“辛，借你的腿用一用。”说着，闻歌横躺，脚架在沙发扶手上，头枕在辛的大腿上。“嗯，这才舒服。不知道这一次，会进入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话音刚落，眼前一阵发黑，再回神，闻歌和辛已经进入阴曹。
　　“三大人好。”
　　“两位好，回去阳世，过的还愉快？”
　　“愉快是愉快，只是太短了点。三大人，我记得三千世界的考验其实是讲难易的，对吗？”
　　“对。”
　　“也就是说，有些倒霉的人，很可能遇到九死一生的世界？一次九死一生的考验，才换来十天的平静，这也太不人道了吧？这要是遇到心理素质差一点的，我估计都能精神错乱。”
　　“呵，听滔天者说话，总是格外有意思。人间有句话，是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陷入阴曹的人魂，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活人。自古，生死是大限，只有神才能超脱。可是阴曹却赋予考验者机会，经由三千世界的诸多考验，从死回归生，如此逆天的事情，难道还能舒舒服服的完成？”
　　闻歌被堵了个无言以对，只能勉勉强强的回了句：“三大人说的是，闻某受教。”
　　“在下听说，两位赢了天地沙盘的赌局？”
　　“对啊。”
　　“恭喜两位。”
　　“就是一颗双鱼扣而已，哪里就值得恭喜了？”
　　“对两位来说，双鱼扣不过尔尔，但对阴曹众考验者来说，却并非如此。对了，桃花源里有一座桃花商行，偶会举办拍卖。若两位真不在意双鱼扣，倒是可以拿去商行拍卖。”
　　“还有这样的地方？”
　　“身陷阴曹的考验者们，最大的希望便是能够顺利的通过每一次世界考验，尽快归零返阳。但是，即便是最聪明的人，也不是一定可以通过世界考验。如果说，有什么必胜的诀窍，那就只能是特殊道具。”
　　闻歌来了兴趣。“三大人是说，桃花商行捣鼓的是道具的生意？”
　　“可以这么说。比如你愿意脱手双鱼扣，便可借商行的手，寻找合适的下家，最常见的形式，就是拍卖。如果拍卖成立，那么桃花商行会请一位引路人作为公证人，如此买卖才算得到阴曹认可，是合法买卖。”
　　“多谢三大人告诉我们阴曹还有这么有意思的地方，等这一次任务结束以后，我们或许会去看看。”
　　“看来，两位不打算出手双鱼扣？”
　　“当然不打算，这东西可是特意求来的。”
　　“也是，双鱼扣能够打开阴曹规则的后门，看来，在下应该提醒恭喜两位，想必接下来的考验，会是一场极为轻松的考验。”
　　“呵呵。”闻歌笑笑，也不解释，他们要用双鱼扣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