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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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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七天,电影放映是流动的、随机的,但是徐处长发给她们的观影券恰恰都与狮子龙放映队有关。
当唐宁坐在姚家村村头广场空地上手捧速写本时,狮子龙放映队的厉冬骋和他的师傅正从皮卡上下来,准备调试设备。
昨晚回去已是深夜,宋缇绯吹了风有些着凉。唐宁担心姐姐的身体,让宋缇绯留在家里休息。今天,宋缇绯顾嘉年没来,唐宁自己打车到的姚家村。
作为第一个抵达放映场地的观众,唐宁自然而然地引起了放映队工作人员的关注。
老师傅冲厉冬骋扬扬下巴,提醒他昨晚跟他交换手机号的姑娘又来了。厉冬骋笑笑没说话。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幕布的安装上,并未第一时间和唐宁打招呼。
姚家村村头的广场坐东朝西,夕阳映照着刚刚展开的幕布,耀眼的金色染亮了周围的一切,包括身穿卫衣和牛仔裤的厉冬骋。
他很少穿休闲服。
唐宁记得很清楚,两人每次见面,厉冬骋总是特别注重衣着搭配,发型和配饰都很精致得体。即使他的穿搭与周末大集这样的场合气场不符,他仍愿意陪在唐宁左右,陪她和摊主砍价,有时仅能砍掉三五元钱,只要唐宁开心,他也开心。
倘若把厉冬骋平日的穿衣风格比作音乐厅才能欣赏到的演出,那么此刻,他的米白色卫衣和黑色牛仔裤,就是一首朗朗上口传唱甚广的通俗歌曲。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是唐宁喜欢和欣赏的。
灵感突如其来,唐宁埋头画下几幅人像。
放映队的老师傅和几位大哥,被她的铅笔惟妙惟肖地展现于画纸。笔端与纸张摩擦,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她还画了村委会布置座椅的工作人员,唯独没画厉冬骋。
大年初二,是女儿回娘家看望父母的日子。今晚这场,观影者多为妇女儿童。夕阳隐入天边,观众席几乎坐满了。放映队的老师傅拿起麦克风,告诉大家晚上的电影是《不期而遇的夏天》和《海蒂和爷爷》。
“还有外国片子啊?我们听不懂咋办?”
“大伙放宽心,普通话配音,保管你们都听得懂。”
一位性情爽利的姐姐大声问:“这里哪个说普通话,听不懂你要请吃饭哦!”
老师傅比观众更爽快:“行!我们今天带了竹筒饭,谁想吃就举手——”话音未消,观众席齐刷刷举起七八排的胳膊。
当然,小孩子居多。
唐宁坐第一排却没举手。老师傅特意走过来问她:“竹筒饭,甜咸口味都有,尝尝吧?”
“谢谢叔叔,我还不饿。”唐宁先是摇摇头,无意间瞥见厉冬骋的身影,她忽然有了个顽皮的念头,“如果您让您的徒弟给我亲自送上,两种口味我都要。”
“这就对了嘛!”
老师傅转身离开观众席。电影开场前,每位观众都收到米香四溢的竹筒饭。
唐宁收到两份,肉香饭和黑豆饭,厉冬骋亲手递给她的。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身后变出一个平板,点开调查问卷的页面,询问唐宁是否可以为狮子龙放映队打一个好评。
“你的微信我还没加。”唐宁暂时岔开话题。
“我知道。”厉冬骋说,“昨晚回去我等了好久,没收到新好友的验证消息。”
“你为什么不主动加我?”
“我……”厉冬骋抱歉地低下头,“我本来要加你,太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对不起。”倏地,他抬头,目光轻柔地落在唐宁眸中,“我现在加你。”
“随便吧。”唐宁侧过脸,避开他的注视。
“我这儿受过伤,理解能力很差。”厉冬骋的指尖轻点他的太阳穴,“我不懂你说的‘随便’是什么意思。”
天还没黑,你真的想不起我是谁吗?
唐宁憋了一肚子闷气。不知后排的小朋友吃竹筒饭吃得急或是着凉感冒,霎时间咳嗽不止。她手伸进短风衣的口袋,想要戴上口罩。
手指触碰到口罩的一瞬间,脑海中骤然闪现她去神经外科病房探望厉冬骋的场景。
对啊!
她一直戴着口罩,他不认得她实属正常。
三秒钟不到,唐宁戴好口罩,面朝厉冬骋:“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恍惚,疑惑,诧异,三种不同的神情在厉冬骋眼中轮换。许久,他才勉强说出一句:“我们以前见过?”
心底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唐宁摘下口罩,装回密封袋。
厉冬骋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小心翼翼地说:“等第一场放映结束,我再过来找你打分。”
“就现在吧。”唐宁抢过他手中的平板,“满分多少?”
“五星。”
所有的选项唐宁都选了非常满意。打分结束,她在意见一栏写道:【希望狮子龙放映队再接再厉,为大家放映更多更好看的电影,加油!】
把平板还给厉冬骋的时候,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种感觉,加重了她内心的伤感。所幸眼泪没有夺眶而出。身旁的陌生姐姐十分贴心,在她哭之前往她手里塞了两张纸巾。
“这部电影催泪得很,想哭就哭,别难为情。”
果不其然,郭可轩饰演的水生在被霸凌的时候遇到了实力派演员陈创饰演的黄四毛,萍水相逢的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留守儿童和一事无成的男人,这样新奇的设定,牢牢地抓住了唐宁呼吸的节奏。
电影的取景地是江西宜春,那里的自然风景与狮语旗鼓相当,深深地吸引了唐宁。
陈奕迅故事感极强的声线敲击她耳膜的时候,她尚未从电影叙事中抽身而出。眼泪模糊视线,厉冬骋却不合时宜地蹲在了她的面前。
“师父叫我来问问你,竹筒饭有腊肠风味的,你想不想尝尝?”
唐宁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揍眼前人一顿解气。泪水润湿脸颊,她擦也不擦,随口就说:“是你亲手下厨做的吗?是的话,我要两份。”
厉冬骋语塞。
他怔怔地蹲在唐宁面前,直到《海蒂和爷爷》片头音乐响起,他才如实坦白:“竹筒饭是师母做的,我只帮着淘米。”
唐宁忍不住笑了:“好吧。我吃不了两份,你给我拿一份好了。”
厉冬骋起身:“马上送来!”
身旁的姐姐连忙阻拦厉冬骋:“她刚刚哭过,吃那么多糯米饭没法消化。你们有没有饮料?最好不是甜的。”
“有!”厉冬骋问,“我们车上有柠檬气泡水。”
海蒂和爷爷初次相见的场景,小演员真实的反应和老演员经验丰富的演绎,使影片在没有激烈的情节冲突之下掀起第一波抓人眼球的高潮。
光影交错中,厉冬骋背了个野餐食品箱,挨个座位发放饮料。
他没按顺序,发到唐宁这里时,恰好手中只剩一个保温杯。“我自己的杯子,你喝点温水会感觉舒服一点。”
后排的观众抱怨:“挡住屏幕了!”
厉冬骋赶忙蹲下:“杯子是洗干净的,我身体很健康,没有传染病,你喝吧。”
“不用了,谢谢。”唐宁把保温杯还给他,“我带了水。”
厉冬骋想说什么,却又没说。他弯着腰离开观众席,边走边回头。唐宁提醒自己不要回头去看他,不要跟他对视。
海蒂的纯真融化了爷爷冰冻的心,也结识了挚友皮特。可惜好景不长,姨妈带海蒂离开山区,来到法兰克福,陪伴一位名叫克拉拉的富家女孩。她们买回毛茸茸的小奶猫,引得猫毛过敏的女管家连连打喷嚏。
唐宁笑中带泪。
尽管她笔下绘本中的主角都是可爱的小动物,但实际上她也是猫毛过敏者,最严重的那种。
三年前,她签下童心梦园的出版合同,厉冬骋曾带她去过一次猫咖。那时的他,以为这样做会为她的灵感添砖加瓦,殊不知把她送进医院急诊。
喉头水肿的症状,着实将厉冬骋吓得不轻。
他彻夜陪在唐宁身边,陪她打点滴,陪她吃早餐,第二天上午还陪她做了过敏原测试。
厉冬骋复印了唐宁的检查报告。
之后每次见面,只要是在外就餐,他都要和餐馆确认菜肴里是否有不适合唐宁食用的易敏食材。
谁也不如他心细。
就连厉家的两位厨师,都为厉冬骋严谨的食材挑选而叫苦不迭。唐宁去参加家庭聚会,厨师要百分之百地保证,不让可能引起她过敏的食物出现在餐桌上。
如果说之前猫毛过敏只是厉冬骋的疏忽,那么后来他细心的照顾,足以打动唐宁的心。
她不管这是不是心理学的吊桥效应,她不去想厉冬骋的呵护是否出于保障画手身体健康的原因,她爱上了这个为自己出版绘本、聘请自己扮演女友的甲方。
从未试过表白,暗恋也能为唐宁平淡的生活增添一抹柔粉色的淡彩。
她没考虑未来。
或许是胆怯,或许是父母早逝和姥姥姥爷的离世让她对情感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许她不愿遭到拒绝。
借口有千万种,但她了解自己的心。
爱上厉冬骋是真实的……
克拉拉站起来行走,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惊呼。唐宁蓦然抬头,视线落回银幕的同时,眼前剪影般厉冬骋已然蹲了很久。
“你画的画,能给我看看吗?”
他的问话嗓门不大,指尖却先于允许触碰到了唐宁膝上的速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