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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漂亮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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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快起来啊,你不是说要摘花做桂花酒的吗?奴婢可是按照你的吩咐来叫你的哦。”到了卯时,院子里的鸟都叽叽喳喳地唱了好几轮的曲儿了,林紫烟还安稳地在房间里睡着,做着美梦。
梦里她躲在墙角哭,一位白衣男子,对她伸出手,温柔地牵起她,对她说:“别怕,跟我来。”
她正牵着白衣男子的手,痴迷地望着他的背影,踩着他的脚印,贪婪地感受着这份温柔,谁知突然被翠螺叫醒。
被翠螺搅了美梦,林紫烟心中烦躁顿生,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管什么桂花:“哎呀,你直接去厨房,让那些婆子去摘不就完了,她们还有经验,肯定弄得比我们好,别吵我,我要睡觉。”
“那些婆子,都是大佛菩萨,我哪里请得动?”
“反了天了?她们是奴才,身契还在我手上呢,谁敢不听话我就给她们发卖了出去。好了好了,你快走吧,我要睡觉,谁都不准来打扰我。”
翠螺心下疑惑,感觉小姐今天很是反常,往日叫她起床时,从未生过这般大的气。小姐对下人向来都体恤得很,今日竟也说出这般狠话,倒像是气急了一般。
翠螺不愿招她烦,便按照她的吩咐,默默离开,去找厨房的婆子们了。
翠螺一离开,林紫烟又赶紧安稳地闭上眼睛。
快睡着快睡着,这样,我肯定就能接上刚刚的梦,再看到我的“漂亮哥哥”了吧。
就这样,林紫烟直到日上三竿,才再次睁开眼睛。
往日她每每睡醒睁开眼睛,都能感觉到无穷的朝气与活力。今日她睁开眼睛,却感觉到满怀的落寞。
那个梦,终究是没接上。
她的漂亮哥哥,终究没能再见着。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念着他,每每觉得累了、坚持不下去了、想放弃了,她就会想到他对自己说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很多值得你去相信的东西,一定要坚持下去,再委屈,也要好好儿地长大。”
她做到了,她好好儿地长大了。可是,再也没见到过她的漂亮哥哥。这么多年,她一直恨自己为什么当年没问清楚他的名字。
其实林紫烟也没有奢望过什么,她只是想对他说声谢谢。谢谢他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送了自己一份温柔与温暖,而这份温柔与温暖,支持着自己走了许多年,给了自己很多力量。她想要,郑重地对他道谢,想要,再见他一次。
自林紫烟醒后,就一直呆呆地坐着,直到翠螺端着铜盆进来,她才缓过神来,才察觉到自己脸上,有两道清凉。
翠螺一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便已了然:“小姐,你又梦见那位公子了吧。”
林紫烟麻木地点了点头。
“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这般惦记那位公子,为何不直接去找他?”
林紫烟眨了一下眼睛,眼眶里的泪水,便凝成两颗珍珠滴了下来。她看着翠螺,眼神凄迷地说:“你不懂。”
说完她愣了愣,微微一笑,又接着说道:“我也不懂。”
她叹了一口气,擦掉自己的眼泪,缓缓走下床,走到翠螺跟前,很轻柔地把自己的双手放进装满清水的铜盆里。她双手捧在一起,掬起一捧水,微微低下头,让水调皮地一齐扑到她的脸上。
洗完脸后,她打开门,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院子里有好几棵老桂花树,整个院子里,每一方每一寸,都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花香,塞得满满当当。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未时了。”
“我竟睡了这般久吗?桂花收得怎么样了?”
“婆子们都弄好了,我一把小姐您的话传达到,整院子的婆子,莫敢不从,从没见过她们干活这般积极上心呢。”
“往日是我守拙太过,纵得他们都无法无天了。”林紫烟仿佛在看着不远处的桂花树,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她的眼神呆呆的,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或许你说得对,既然,这么挂念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翠螺听到林紫烟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即绽放出一个如同盛开的向日葵一般灿烂的微笑。
翠螺从林紫烟十岁起便跟着林紫烟了,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了。这么多年了,与林紫烟朝夕相处,若说这世上有人能百分百地明白林紫烟,那个人必然是翠螺。
还记得林无暇去世的时候,林紫烟才十岁。从小被林无暇捧在手心里千般宠、万般爱的林紫烟,突然痛失双亲,失去了庇护。于是,小小年纪,就被逼着成长,逼着去领略人情冷暖,逼着去接受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
林府里的人,原本就拿林紫烟当怪物看,经常在林紫烟背后指指点点。林无暇和林夫人故去以后,这些人就更肆无忌惮了,当着林紫烟的面,都敢冷嘲热讽了,连下人都敢欺负到她头上来。
她的那个叔父,更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林无暇去世后,葬礼当天,他居然把林紫烟锁在她自己的院子里,不准她出来拜祭,说是怕她吓到前来吊唁的客人。对外则宣称林紫烟因为年龄太小,受了巨大打击,一时接受不了,得了疯病。
事实上,只是因为林家家训,林家每任家主皆由上一任家主任命。林家一应家产,皆由家主管理。而林家前家主,也就是林无暇,临死前当着林家耆老的面,正式任命林家的现家主是,林紫烟。
林鸿儒若想夺家主权,就必须控制住林紫烟,不让她出现在世人的眼前,最好是她疯了病了死了,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任家主之位。
林紫烟那日被关在园子里,哭着,闹着,求着,威胁着,她用尽了一个十岁孩子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只为了亲自看着父亲母亲下葬。这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可林鸿儒怎么都不答应,他的那些小厮们,也说什么都不放她出去。
林紫烟在院子里哭得声嘶力竭,翠螺在一边也很努力地想帮她,但她力量有限,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个小小的孩子,哭到眼睛肿得像一对儿在水里泡涨了的水蜜桃,心疼得像有把刀直戳她的心窝子。
得亏后来一位来吊唁的白衣少侠在府里迷了路,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林紫烟所在的院子,听见哭声惨烈,不忍耳闻,便轻功跃进院子一探究竟。他听说了林紫烟的遭遇,对林鸿儒这种背离人伦的荒谬行径义愤填膺,就带着林紫烟,一路打倒了数十位家丁,冲到了祠堂。林紫烟最终才能在林无暇夫妇去世之后,尽到身为儿女应尽的孝道。
从那天以后,林紫烟就变得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内敛、越来越沉稳。林无暇的葬礼一结束,林紫烟就将林府的一应店铺田产珠宝都交给林鸿儒打理,只留下无暇银号。她一面对林鸿儒曲意逢迎,一面勤学苦练无暇剑法,一日不落,风雨无阻。至今为止,林紫烟从未跟别人交过手,所以江湖上还没人知道,其实林紫烟的无暇剑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也是从那天以后,翠螺就没怎么见林紫烟哭过了,除了当她偶尔梦见那位白衣少侠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一梦见他,林紫烟就会想到自己生命巨变的那一天,情绪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带回到那一天。
林紫烟这些年,看似越来越坚强,越来越能独当一面。但事实上只有翠螺知道,那些让她痛的事情,她始终都在逃避。这么多年过去,无论她多么挂念,她都不敢去找当年对她有大恩的少侠,这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如今,她终于下定决心去找那位少侠,也是说明她终于有勇气走出过去的悲伤,开始去迎接、拥抱崭新的生活。终于决定不再被动地接受被安排的一切,而是主动地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人生。
翠螺真的很为她高兴,看着她低着头、弯着腰活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决定站起来、挺直腰杆,翠螺由衷地替她开心。
“你先去厨房给我弄些点心来,然后吩咐厨房做几样我爱吃的菜来,睡到未时,我倒是舒服了,我这肚子,可是咕咕地在抗议呢。”
“好的,我这就去。”翠螺春风满面,看着连气色都好了几分。
“还有,过两天去找管事把我父亲葬礼那天来的客人名单要来。”林紫烟淡淡地说道,然而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只是对她此刻激动的心情的一种伪装。
“何必过两日呢?我叫完厨房就去要。”
“不必这么着急啊。”
“我才不呢,小姐你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我一定要趁热打铁,不能等到小姐你热情褪去后,又畏畏缩缩了。”
“不会的,我这次是真的想明白了,不会再退缩的。说要在等两天呢,是因为我记得,你明日告假了的,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很重要,我想等你从家里回来,陪着我一起找。”
翠螺听到林紫烟说这些话,突然就鼻头一酸,眼泪就一颗一颗地滚下来。自己只是个下人而已,可林紫烟却真的拿自己当亲姐妹对待,她的这份情谊,自己必将穷尽一生来报答与她,绝不辜负。
“你哭什么啊?你不会这么小气吧,知道我又馋你母亲做的红豆酥,所以,都心疼到掉眼泪了吧?”
“是啊!我母亲做的红豆酥,我自己都吃不着多少,每次往府里带的还都被你抢了,能不被你气哭吗?”
“这样的话,你还是哭吧。反正早晚都得哭的,因为红豆酥,我是志在必得。好了好了,好姐姐,你快去厨房吧,你再不去的话,我的肚子都要叫哑了。”
翠螺擦干眼泪,冲着林紫烟做了个鬼脸,就匆匆地赶去厨房了。
林紫烟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回房间,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漂亮哥哥,我们又要再见面了,不是吗?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