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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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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新娘子该来了。
在顾夜逃出牢笼的第二个月,新娘子便来了。
新娘姓张名玉,是隔壁村里的。
张玉很漂亮,是个美人。她个儿高挑,身材窈窕。五官生的尤为精致:一对丹凤眼挂在眉下,下面是高挺的鼻梁,粉嘟嘟的嘴微微向上。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譬如蜜糖般甜美。一袭乌黑的长发,总是盘成个髻,置在后头。虽然她平常衣着朴素,但不管多素净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那衣服就像活了似的,自个儿有生气。
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她这个人无论在哪,都是一种独特的风景。
一种风景,惹人舒服。
因为长得好看,被一户富贵人家看中,将豆蔻年华的她买了去。开始时,一切都顺风顺水,年轻漂亮的她是掌中宝,一切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她也仿佛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男人。
怀孕期间,男人千方百计地对她好,逗她乐。街坊邻居没有一个不羡慕的。张玉痴迷在这个如童话般美好的世界里,在这里找到了那个白马王子。
都说怀胎十月很辛苦,可张玉不那么觉得,她在这甜蜜的十月里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大半夜饿了,她就要吃小笼包子。可这村里哪有卖小笼包子的?她丈夫就穿着睡衣就跑了好几里路,去镇里四处转悠,好不容易找着一家开门的,苦苦求着人家给特意做一份小笼包子,还特意叮嘱不要太油,不要放葱。一个是孕妇禁忌,一个是妻子的忌口。等到他赶回家的时候,张玉早睡着了。那小笼包子啊还是热的,他只好自己吃了。
来回几十里的山路,他硬生生不到一小时就赶回来。等他气喘吁吁地冲进房间,看到张玉安静地睡了,他半是忧愁半是喜。他歇息了会,叹了口气,满是宠溺地看着她,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默默关了灯,在卧室外面的沙发上,过了一夜。
到了产房的时候,张玉很紧张,但一想到门外的丈夫就放松了下来。张玉是顺产,很疼很疼。“啊——”的叫声此起彼伏,门外的丈夫皱着眉,焦急地走来走去。
钟摆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来回摆动......
终于,医生走了出来:“手术很成功,生了个男娃。”
“好啊,好啊。”来回的步伐停了下来,“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了。”话音未落,他立马冲了进去。
旁边的护士递来孩子,他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向妻子那跑。
“辛苦了。”丈夫的手紧紧地牵着她无力的手,眼睛怜惜地看着她憔悴的脸,“辛苦了......”
张玉的眼睛里泛出泪光,她认定了她眼前的男人是她一生的依靠。
可惜,美丽的风景也有逝去容颜的一天。张玉光嫩的脸上渐渐爬上了皱纹。
她的丈夫也变了。不喝酒,不抽烟的好丈夫开始变得暴躁,喝酒喝得不省人事,夜不归宿,烟更是从不离手。他慢慢开始嫌弃张玉,嫌弃她让孩子哭个不停,嫌弃她烧的饭菜不合胃口,嫌弃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
张玉没有怨言,她认为自己就是把一切都弄砸了。她开始改变——丈夫嫌弃她让孩子哭个不停,她就学着如何让孩子安静下来;丈夫嫌弃她烧的饭菜不合胃口,她就变着花样地烧他爱吃的菜;丈夫嫌弃她笨手笨脚,她就一点一点积累自己不好的地方,悄悄完善。
她变得越来越好,可丈夫却一丝都不曾注意。
矛盾越来越多,争吵越来越多,缝隙越来越大,爱情就在无声无息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的消逝都源于一方的冷漠......
前不久,张玉和丈夫离了婚。
她一无所有的离开梦想,回到冰冷残酷的现实。
丑小鸭永远成不了白天鹅,而白天鹅终会成为白天鹅。
梦该醒了,这段幻想的婚姻也该结束了。
张玉回到了家,她什么也没带,就如同当初她什么也没带的进了夫家。
她哭了一个晚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月光很长,很长,懒懒地照进来,照进来。
隔天,一切如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啊,一切都已成定数,只不过在自欺欺人罢了。
不久,隔壁村娶新娘的消息传了过来,全村上下都避之不及。张玉听了,大大方方地接下了。
没多久,隔壁村那新郎官便遣人送来了彩礼和婚服。彩礼不多,就是些便宜的金银首饰,还有几卷纸币;婚服也很简朴,传统的红衣样式,几许金线稍稍点缀就算成了。
明明很敷衍,张玉却感到实实在在的温暖,比那华丽的西式婚纱要来得踏实。
日子定在十月二十,没什么特别的,毕竟双方又不是头一次结婚,就是走个过场。
十月二十那天,阳光惬意,微风宜人,一切都刚刚好。
张玉穿着那红服,披上了红盖头,上了那红花轿。
花轿吱吱呀呀地叫个不停,轿子后头跟着的乐队不时传来唢呐锣鼓的声音。
张玉坐在并不稳当的轿子里,身子随着轿子摇摇晃晃,心却是异常的稳当。
顾丰收这天也换上了红衣服,脸上挂着笑。
新娘子和新郎拜了天地,耳边还回荡着鞭炮的热闹。
满眼的红色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世间的喧嚣噪杂。
喜庆。
和谐。
美好。
而顾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可好像没有人注意。他并不怨恨父亲,也不讨厌张玉,他只是嫌弃自己罢了。
自己一身的厄运,别扰了人家的福。
第二天,顾夜一出门,就看见张玉手里拿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走了过来。
“你就是小夜吧,”顾夜的眼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笑容很甜,有点陌生,“昨天都没跟你好好认识一下。”
“你好,我是张玉。”女人伸出了手,她的手像妙龄少女一般的纤细白嫩,骨节分明,“以后就叫我张姨吧。”
顾夜开了口,但发不出声音。想来是许久不与人交谈了吧。
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一字一句慢吞吞地答道:“张......张姨......好......”
张玉又笑了,给眼前的男孩递去了手中的红纸:“呐,给,这个是‘喜’,把她贴在门上会带来好运的。”
男孩愣愣地接过了纸:“好......好。”
“要我帮你吗?”
“不......不用。”
“那好,我先去做饭了。”
“嗯......”
顾夜望着张玉远去的背影,手中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他第一次觉得人离你而去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现在不是。
他小心翼翼地将“喜”贴在门上,耀眼的红纸上用夺目的金色写着抽象的喜。虽然这个搭配很老土很杀马特,但这世间上好像没有什么能跟这比较的。
男孩心里黑色的迷雾好像一瞬间被一个叫做张玉的女人穿破了。
从那起,顾夜的童年如同返老还童般神奇地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