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熹贵妃

146、再见，老驴2

　　李长青知道这事情托付给李凤满他是放心的。李凤满也没有辜负好哥们的嘱托，二舅是知根知底的人，况且也极度说明了这驴买来就是用来耕地的。二舅家一直和别人家合伙种地，这两年因为那合伙的人家都外出做工，地给了别人，牲口也卖了，因此要自己买牲口来种地。

　　“你放心吧，你这牲口跟我也有缘，我看着喜欢，我就是买来种地的，也绝对不卖它。”二舅看过老驴之后心里也是欢喜，这驴长的本身也就俊俏，况且李长青也一直在旁边称赞。

　　“真的，这老驴啊，跟了我十几年了，这做活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你尽管放心。不过开始你们可能得熟悉几天，这牲口你看着它是牲口，通灵着呢，认人。”李长青再次将双手附上老驴的长脸上，老驴也撒娇似的往他身上靠了靠。

　　“是，这牲口真是，都机灵着呢。那时间不早了，我就走了。”二舅说着，已经伸手去解驴的钢绳。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他最不愿面对的瞬间。他是多么的害怕这个瞬间，他是多么希望自己的身体能争气，还能多养它几年，他是多么的希望它不要离开。

　　他因为在病榻之上整整躺了三个月，此刻走路还都不顺畅，只能让人搀扶着，才能慢慢的往前挪动着碎小的步伐。晨瑶扶着李长青的身体，深刻的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抖，那颤抖是来自心底的不舍，是来自那诀别的强烈。他一步一步的挪到了门口，他要送它最后一程。

　　“爸，要不别出去了。”晨瑶懂得爸心里的那感情，他从来不善言辞，可是他的感情从来比谁都真切而深情。

　　李长青没说话，摇了摇头，继续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挪动着。他手上那根粗糙的木制拐杖，因为他身体的激动，都开始划出了胡乱的线路。晨瑶左手用了更大的力气支撑住爸的身体，另外一只手腾出来去帮他他稳定了一下拐杖。

　　晨瑶不知道是否所有的牲口都和主人通灵，但是她敢确定的是老驴和爸是通心的。

　　那老驴因为是陌生人拉着自己，早就已经显示出了狂躁的不安。当二舅往前拉着它的时候，它的整个身体都在拒绝的将自己往后拽。脚下的蹄子也拒绝前进，尾巴一直躁动的甩来甩去，像极了夏天浑身被蚊子包围的情景。

　　“老实点，你这牲口。”二舅在费劲力气周旋了半天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爆发了。虽然他也觉得当着李长青的面不该如此，可是那老驴的力气毕竟大过他太多。这是两股力气的较量，他占下风。但是，它的钢绳掌控在他的手中。

　　可是越是这陌生力量的控制，老驴的反抗越加厉害，反而用出了比刚才更大的力气。那本来牵着它的二舅竟然被它拽着往后退了起来。

　　“你这牲口。”啪的一声，二舅手种的钢绳显示出了那来自于主人的权威，那狠狠的打在老驴身体上的声音，传播过空气，传到了李长青的心里。虽然以前它不听话的时候他也打过它，可是那都是它小的时候为了训练它，自从它上了年纪，他就再也没有打过它，最多就是骂两句，那驴脾气也像听懂似的就不再闹了。现在，它的身上再次感受到了这等切肤之痛。牲口自然是牲口，被这切身的疼痛暂时压制住了气势，但是他内心的躁动仍然存在着。

　　李长青也是被这一鞭子惊道，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赶紧赶到了老驴身边。

　　“老实点。你这牲口。”这是它熟悉的声音，它的主人还在，它的主人要它听话。

　　老驴在李长青的声音中稳定了下来，但是它不懂，为什么自己的主人要它听陌生人的话。可是它要听主人的话，它在听话中，被人赶上了车，然后车被人关上了厚重的铁栅栏门。它懂得，它要去往另外的地方了。它对天长叫了好久，可是没有人搭理它，它只是一头牲口而已。可是李长青懂得，他知道那叫声是对他的不舍，甚至夹杂着怨恨吧。是他抛弃了它，可是他也是无能为力啊，这个家庭已经真的没有能力再好好养活它了。

　　李长青见老驴上了车，看了一眼老驴的眼睛，转身便泪流满面了。

　　它这一生曾经承载过多少的重量？没有人能计较的清楚，甚至连跟它最熟悉的李长青都计较不清楚。它无数个春日里，勤恳的犁耕着那些熟悉的土地，它无数个夏日中，把厚重的化肥坨到地里，又从地里坨回家中需要的踮脚土，它无数个秋日中，把一车一车又一车的庄稼收成拖回家里，让他们免受损失，它无数个冬日中，把一车一车又一车的带有气味的肥料运到地里，为那片土地带去肥料。它的身上承载过这个家里孩子从小到大的重量，它的存在见证着李长青从曾经的黑发葱葱的青壮年，到如今白发在鬓的病者中年。

　　选择把它卖给一个领养它的人而不是卖给屠夫是李长青给自己的最后的心理安慰。即便他再不是有情怀的文人墨客，但是他身上流淌着的人性和藏于人性背后的感情，都让他在它转身被拉上车的瞬间，泪流满面。

　　细算起来，它甚至比自己的父母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都要长。因为他目前为止的大半生的时间里都在厚重的劳作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