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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清明 ...


  •   三月初三这日一早,刘四妈遣了香儿来叫我过去,待行完礼,刘四妈便拉了我问道:“你的歌舞练得如何了?”

      我低头回道:“师傅们说是还好。”

      刘四妈笑眯眯地说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了,按我们行户门里的惯例,要在城外西湖边举办斗花会,到时你便随庆春、秀月、金儿一起参加,若能一举折桂,你挂牌时身价便会水涨船高了。”

      我心里一震,手便有些抖,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刘四妈见我低头不语,以为我是害羞,又说了几句话便放我回去练习。

      我脚步虚浮地走回房,一进门,绡儿便被我苍白的脸色吓住了,忙忙地搀我坐下,问我是否身子不爽。

      我摇摇手,抬头看见她们担忧的眼神,便勉强笑道:“别担心,妈妈叫我去是为了清明节斗花会的事。”

      绡儿听我说完,松了好大一口气道:“我见姑娘脸色不好,还以为又被妈妈责罚了呢,原来却是这事,恭喜姑娘了。”

      翠羽却撇嘴道:“什么是斗花会?为何要恭喜姐姐?”

      绡儿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临安城中每年清明都要举办一次斗花会,各家妈妈都会派出自家最美的姑娘参加,若是哪家的姑娘在斗花会上胜出了,便可称花魁娘子,得赏金十两呢!”

      翠羽听了绡儿的话,并没有欢喜起来,只是沉默地坐到我身边挽着我的胳膊不说话。我知道翠羽担心我,便拍拍她的手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下午练完了歌舞,香儿又领着几个裁缝到房中给我量身材,说是刘四妈吩咐要为我做几身新衣,我意兴阑珊,只张着手随她们折腾。

      晚间躺在床上,想着几日后便要抛头露面开始卖笑生涯,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苦。翠羽听见我叹息,翻身紧紧的揽住了我的脖子。

      我笑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粘人。”她却将头紧紧埋在我颈窝里不说话,过了半晌,一声哽咽才闷闷地传出来。我抚着她的背,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夜无眠,当熹微的晨光透入房中时,我披上一件外袍,随手捋了捋长发便推门出去。

      天色尚早,长廊尽头的木栅门还没打开,我倚着栏杆望向院外人家房脊上灰白的云朵,那里正有一群鸟儿在上下翻飞,吱吱喳喳叫得好不快活。

      我出神地望着鸟儿往来觅食,心情不知不觉变得清爽明快起来。

      是了,那群鸟儿和我一样没有父母庇护,一样得辛苦觅食维生,可它们只要能自由来去飞翔就觉得快活,我如今虽困在这鸟笼里,焉知将来不能冲破牢笼?

      想象着将来逃离这里,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禁微笑着向那群鸟儿拱了拱手,嘴里小声喃喃道:“多谢鸟兄点化!”

      “姑娘谢谁呢?”

      背后猛然响起绡儿惊诧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扭身时差点撞翻她手里的水桶。

      我嗔了她一个白眼道:“做什么突然出声,吓我一跳。”

      绡儿疑惑地看着我道:“姑娘一早在这里看什么呢,自言自笑的?”

      我转身走进屋,“没什么,透透气罢了。”

      吃过早饭,我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功课,翠羽见我情绪不似昨日那般低落,很是有些疑惑,但看我不像是强装欢颜,便也丢开手不问了。

      到了晚上,刘四妈特意到我们房中与我商量清明斗花会时要准备的词曲,她挑中的尽是些奢靡香艳的词牌,我虽心中不喜,却又不敢驳了她的兴头。

      同来的庆春见我踌躇,便问我是否另有好的曲子。我犹豫片刻,还是向她二人说出了希望能自己挑选词曲的意思。那刘四妈倒也痛快,满口答应了我,还要我早些挑好了告诉她,好让乐师们练习。

      当晚,翠羽和我将架上的诗词书翻了个遍,经过一番斟酌,我俩从《诗经》里挑了一首、从《乐府》里挑了两首。翠羽用蝇头小楷将三首诗誊抄在花笺上,第二日一早便让绡儿给刘四妈送了去。

      余下几日我便每天和乐师们演练歌舞,裁缝们也是隔几日便要来喧扰一回,我累得是每天沾床就睡,连梦也不曾作得。

      清明节那天一大早,我早早的起了床,细细的洗过脸,便端坐在镜前,开始梳妆。

      绡儿在身后拿着角梳问我要梳什么发式,我端详着镜子里自己还稚嫩的脸,说道:“就梳双桃髻吧!”绡儿答应一声,便熟练的将我的长发拢到手中,沾着刨花水将发丝梳理顺滑后便开始在头上繁复盘绕。

      我打开梳妆匣,挑出一对碧玉凤头钗插到头上,凤嘴里叼的珠串步摇粉白莹润,直垂到耳边,发髻底部用精致的白色珠花围了一圈,脑后再别上一朵桃红的绢纱堆花。

      对着镜子转头看看,又将绡儿先前找出来的一对白玉耳环戴上,我这才打开脂粉匣子开始上妆。

      薄薄的在脸上敷了一层香粉,我选了一片桃红的胭脂片点染唇色,剩下的便用掌心淡淡的在两颊匀开。执着黛笔,我画了个柳叶长眉,眉梢斜飞入鬓,映衬着眼波如水,颊若桃瓣,镜中人儿几乎让我不能相信是自己。绡儿立在我身侧,眼睛里也满是赞叹之色。

      换上鹅黄短衫,系上一条水绿罗裙,与罗裙同色的宫绦下挽着一只白玉环压住裙角,我扬起广袖转了一圈问翠羽和绡儿:“好看么?”

      翠羽眼中满是惊艳:“姐姐真好看,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姐姐现在比平日好看多了!”

      我笑啐她一口道:“坏丫头,你这是拐着弯的骂我平日难看了?”说着我便作势要去咯吱她。

      翠羽笑倒在床上,绡儿扶起她也笑道:“姑娘莫要闹了,小心弄花了妆容。”

      我收回手又走到镜子前左右照看,忽然想起往年清明在家时母亲总要做几个柳枝球儿给我们戴,今年娘虽不在了,好歹我自己弄几个,也是个念想。

      转身问绡儿院内可有柳树,绡儿答说院子里没有,但隔壁邻家有一株柳树紧贴墙壁生长,柳枝有不少垂过墙这边来了。

      我遣了绡儿去折几枝柳树嫩枝来,绡儿笑嘻嘻的去了,不一时便折了回来。

      我挑了几根最嫩的柳枝,将一头用牙咬住,把柳枝的外皮连同鹅黄的柳叶使劲往下一抹,便成了一个小小的柳球。我在鬓边插上一只柳球,又选出两个给翠羽、绡儿戴上。翠羽是见惯了这东西的,绡儿从没看过,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半天,口中直赞着好玩。

      刚收拾完,香儿便来叫了,刘四妈已带着庆春、秀月、金儿并两个小丫头等在后院门口。

      不一时,门口来了一大一小两辆车,刘四妈带着庆春等坐了一辆大车,我便随着两个小丫头子坐小车。车里逼仄窄小,待两个小丫头放下手中的毡包、拜匣、萧笛等物后就几乎没什么地方了。我靠在窗前,见两个丫头挤得辛苦,便往里面挪了挪,让一个丫头坐到我身边来。

      车子晃晃悠悠地走着,我从窗帘缝隙里张望外面的街市景物,只觉得恍如隔世。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车子停了下来,我刚下车,还不待理好衣裙,就听见庆春扬着声叫我。

      抬头看见她站在湖边一株垂柳下,我一边向她走去一边打量四周景致。西湖果然名不虚传,湖水绿油油的,映衬得湖边鹅黄嫩绿的垂柳和一树树的繁花好不热闹。

      湖边泊着许多画舫,庆春带着我上了一艘画舫。船内已坐了六个艳妆女子,除了秀月、金儿外还有四个不认识的。

      闪眼看了一圈,她们或明丽妩媚、或清雅风流,我不禁有点瑟缩。

      庆春拍拍我的手轻声笑道:“这艘画舫是我们如意楼和一江春合租的,那边四位姐姐便是一江春的头牌姑娘了。”说完她便扯着我的手去向那几人打招呼。

      那四个女子似是自视甚高,只略略应酬几句便不再搭言,庆春也不生气,拉我坐到窗前吃茶赏景。

      极目远眺,我看见远远的湖心有一座小岛,小岛四周停泊了十几艘画舫,我们的船似乎也在向那里划去。

      我指着那湖心岛问庆春“那是什么地方?”

      庆春看了一眼道:“那是湖心平眺,今日的斗花会便是在那里举行。”

      说话间,船行得近些了,我看见岛上岸边草地上搭着一个彩棚,棚内隐隐约约坐了不少人。

      庆春见我紧张地看着湖心岛,便笑道:“妹妹不须怕,待会儿我们只管在船上候着,等监考官唱名了再上去。”

      我低声对庆春道:“待会儿我若唱得不好丢了妈妈的脸,只怕妈妈又要责罚,姐姐到时好歹给我美言几句。”

      庆春笑着伸指捣了我额头一下道:“你怎么怯场了?放心,凭你的歌喉姿色,即使当不上花魁,评个优等还是稳当的。”

      我奇道:“什么优等?”

      庆春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斗花会上除了要评出花魁之外,还要从剩下的小娘们中挑出十余个优等花娘,各封名号,虽没有赏银,可一样能让人身价倍增。”

      说话间,船已经拢到了岸边。岸上几个长随模样的汉子刚将两块长踏板搭上船头,刘四妈便扶着一个小厮的胳膊上了船。

      挑帘进入舱内,刘四妈只对着一江春的几个女子略一颔首,便招手将庆春、秀月、金儿和我召到船舱另一头的窗边。我见庆春收起了嬉笑之色,便也乖乖地垂手肃立在她身边凝神听刘四妈训话。

      刘四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要我们打点精神,准备应赛之语后,又专门要庆春等会照应我一些儿,见我们一一答应了,才又扭着小脚上岸去了。

      此时船舱中的气氛比之方才已是凝重了许多,连庆春的脸上也透着一丝紧张。看着她们凝神默坐,我心里本就藏着的一分慌乱此时变成了十分,心跳得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

      我不愿被别人看见自己心慌意乱的模样,便坐在桌边一杯杯的喝茶。不一会儿,那壶茶水便被我喝了个底朝天。

      静默中,只听得岸上一声鼓响,一名青衣男子从彩棚中缓步走出,船上一众女子的眼光霎时便被那男子吸引了过去。我隔窗看着那人,心里不由得喝了一声彩,好一个偏偏浊世佳公子!

      那人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面锦袍,腰间一条松绿色汗巾上悬着个白玉方胜坠子。脸上肤色白腻如玉,一双剑眉下两只墨玉般的眸子里透出温和的微光,看了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那男子扫视着岸边的画舫,朗声说道:“适逢今日盛事,蒙诸位娘子不弃,邀泉下七友代青帝裁决花魁之衔,小子不才,忝列裁判之席,现奉主考官之命,暂代监考之职,请诸位做好准备,待一鼓唱名之后,便可上岸献艺。”说完,缓缓一揖后便退至一旁椅中坐下。

      我见庆春瞬也不瞬地盯着那男子看,脸上的神色竟似痴了一般,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庆春茫然的转过头,见我戏谑的笑看着她,眉稍悚然一跳,痴迷的神色立时收起,换上一副笑脸道:“妹妹有事么?”

      我指着那男子笑问道:“姐姐,那位公子好体面,却是什么来头?”

      庆春笑道:“小丫头才来,难怪你不知道,那是我们临安城里有名的陶二公子,出身书香官宦之门,他父亲乃是翰林学士。这位公子模样生的整齐,腹内也颇读了几卷书,却不知为什么偏不爱仕途经济之道,只好在风月场中帮衬打混,为此与家中闹了不少闲气。先他父亲在时还有些顾忌,自前年他老子死了后,他家叔伯兄长一发管不了他,索性分给他一份家私,让他出宅单过。”

      我笑道:“姐姐又不是个包打听,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莫不是对这位陶二公子上了心?”

      庆春一听这话,便赶着要来拧我的嘴,我连声告饶,叫了许多声“好姐姐”她才罢手。

      才刚整衣坐好,便听得岸上又是一声鼓响。我忙转头往岸上看去,只见一名青衣小僮捧着一张卷轴走到场中脆声道:“抽签已毕,名序如下:一号翠红楼艳香姑娘、二号秦月馆春玉姑娘……”

      我依次听下去,发现此次参加斗花会的有五六十人之多,我是第十四个出场,庆春、秀月、金儿倒都排在我后面。

      排序在前三个出场的女子已经上岸到场边候着了,那陶二公子见一个女子走到场中站定,便朝乐师拍了拍手,顿时笙管齐奏,那女子款摆腰肢,咿咿呀呀的唱起曲来。

      听过几个,我便有些兴味索然,怎么这些人不是唱柳词便是弹琵琶,一点新意也无?我掩口打了个呵欠,忽然觉得腹内有些作祟。左右望望,见大家都凝神静气的听着别人唱曲,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忍住不适假装认真听唱。

      忍了一刻,终于忍不住了,我趁左右无人注意,悄悄凑到庆春耳边问:“姐姐,此处可有茅厕?”

      庆春讶异地转头看我,我苦笑着指了指那只空茶壶小声说道:“刚才喝得太多了。”庆春拿绢子捂着口,却在喉咙里葫卢笑了一声。

      我红着脸低头在桌下扯着庆春的袖子不住的摇,庆春忍着笑将嘴附到我耳边说:“这后舱有个小间内有净桶,你快去快回,马上就要轮到你上场了。”

      我向庆春作势一揖,便起身快步走到后舱。待解完手想站起来时,却发现裙子被什么东西挂住了,我怕扯坏了裙子,只好解下来看,原来是净桶上的木刺勾住了裙摆。我慢慢将裙摆从木刺上脱下,幸好不曾挂坏。

      重新系上罗裙,又将宫绦理好,我刚想到盆中净手,便听得门板被拍得山响。连忙拉开门,却是庆春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她一见我开门,便拉了我脚不点地的往舱外急走,嘴里还不停的数落,“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当你上岸去了呢,现在已经在唱你的名了,亏得我留心,没见你候场便寻了来,不然真要被妈妈骂死。”

      庆春一行说一行拖着我向岸上奔,堪堪奔到场外便听见那小厮高声叫我的名字“如意楼绿云姑娘来了没有?”我心内一慌,便也大声应道:“来了!来了!”

      这一大声不打紧,场中众人纷纷转头来看,庆春也顾不上众人的眼光了,将一副牙板塞到我手中便在背上一推,我踉跄几步冲入场内,顿时几声闷笑传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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