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米煮成熟饭》红TT

54、骚扰和反骚扰

　　2009年8月22日下午五点五十
　　MSN签名：真相是……人人都以貌取人。

　　中国大饭店一层的大都会宴会厅的门口十分热闹。
　　他们一进入那个区域，看见许多人簇拥在几个签到桌前。
　　我跟杨北说：“啊呀。还要签到吗？我去找找哦。”我立马扑了过去，挤到桌旁，跟签到的女孩子说：“唉？！我怎么不认识你呀？我是财经组的黄小米。”
　　那个女孩子很客气：“请问贵公司是……？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我简直莫名其妙——我们报社的年会，为啥还需要我报名号？我说：“我就是报社的呀，也没说要带邀请函呀。我的脸就是邀请函。”我都几乎要生气了——莫非是新来的实习生？真是没眼色。
　　我觉得跟这种人简直就是拎不清，我气呼呼的转头出队，杨北静静地看着我。
　　我跟他抱歉的说：“我碰见个棒槌，简直就是个糊涂蛋，居然让我出邀请函。等我找个同事问问。”我说完就四下张望，瞥见一人影，貌似是行政部的黄大姐。
　　我正要扑过去。
　　杨北叫住我：“小米。好像这个不是你们报社的签到台。”他抬抬下巴，示意我看签到台旁边的易拉宝。
　　我看过去。易拉宝上写“后金融危机时代的金融格局——战略研讨会”。抬头的公司LOGO分明不是我们。
　　中国大饭店的大都会宴会厅很大，通常是隔成两个大间，每间都够做一个两百人的活动。显然，今天除了我们的年会，还有别的公司的活动。
　　霎那间，我不仅想通了我犯的错误，而且想起了我刚才说人家是“糊涂蛋”。我颇为尴尬。
　　只听杨北低声说：“听说有个棒槌，在哪儿呢？”
　　他在嘲笑我。我的脸都烫手。我只好顾左右，不去看他，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心里有些生气：杨北今天是吃了什么了，又冷又酷还学会嘲笑人了。这不是他！莫非他被人穿越上身了？

　　我这一抬头，刚好和一个经过的人对上眼，居然是刘总。
　　我略一犹豫：按我的性格，路遇领导必定假装不认识。不过鉴于我为了升职做的一番努力，今天我是不能掉链子。
　　我鼓起勇气，一步上栏，对刘总绽开一个微笑，眼睛紧紧盯牢他。
　　刘总显然没认出我。他明显有一点疑惑。“贵人多忘事”就是这种状态：他要面对百多名员工，我只面对他，他忘了我是谁也很正常嘛，你看人家大明星成龙，忘事忘到要问《我是谁》了。
　　我招呼他道：“刘总，您来了！我是财经组的黄小米呀。”
　　贵人们忘的事多了，场面上遇到个把人认不出来那太常见了，这属于FAQ的范畴了。因此贵人们对此有一套应对方法：首先，在确认自己不记得对方后，贵人们一定是一脸灿烂热情的笑容，务必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记忆有残缺。其次，继之以热情的招呼——“嗨！”“你好！”“How are you！”“吃了吗？”……具体看个人爱好，务必要让对方感觉到这次偶遇充满欢乐祥和的气氛。紧接着是一系列的寒暄，内容包括“最近忙吗？”“你气色真好，比上次见的时候看起来精神多了！”等等，通常对方的回答会泄露一些信息，这时候就可以快速推理回忆，想起来是谁那就皆大欢喜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最后，为了一句无聊的话爆发出会心的笑以后，突然说一句：“你好好玩，我那边还约了人。”等话，全身而退。而此时，那位始终没被认出的人会激动的跟别人说：“做到这个位置了，他/她还是这么平易近人。”

　　为什么我能总结出来呢？因为作为记者，多年来我采访过许多大人物，也参加很多活动。我常常在活动中偶遇某位被采访者。所以……我常常扮演“始终没被认出的人”这个角色。久了，我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从此……我根本就不给他们机会去玩这套把戏。
　　我总是一上来，开门见山先报上名号——《三国演义》里张飞总吆喝“刀下不斩无名之辈”。我反正是坚决不肯让对方误以为我误以为他还记得我——话是拗口些，但这是原则问题。或者说，也是我内心深处的清高脾气作祟，这个逻辑在于：你有可能不记得我了，因为我是个小人物；但是我很清楚自己是个小人物，我没什么巴结你沾光的打算；因此我先把自己放在“你忘了我”的低姿态上，我先自我介绍，这等于说我没有假定你记得我。

　　啊……我今天确实脾气不顺，单是跟刘总打个招呼就吐槽了有一卡车的量。这完全是因为杨北。杨北的不爽引起了我的不爽。
　　我现在浑身上下都不爽。

　　刘总本来是打算上演套路，幸好他还没到年老失忆的地步，及时的唤回了回忆，他说：“小米！你今天很靓丽很靓丽。我都认不出你了。”刘总是广州人，腔调难免有点夸张。
　　我的胃里有一丝涌动——我总以为贵人们的套路已经是活动中最令人恶心却不得不忍受的一部分了，没想到还可以更虚伪。
　　刘总岁数比我大，他从未有像今天这样亲切和蔼过，他笑眯眯地继续跟我说话，顺便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裙子暴露了胸线以上的大部分区域，胖胳膊头子是靠裙子上的两条蝴蝶结状的宽带子遮掩的。所以刘总的胳膊有一部分落在了没有遮掩的部分。突然被男人的手有近距离的接触，我的鸡皮疙瘩集体起立——他不觉得扎手吗？
　　我有些不舒服，但是一是以我的姿色，我从来没资格受到骚扰，因此对如何定义骚扰不太有把握；二是刘总始终以权威的领导和和善的长者形象出现，包括此时都好像是鼓励员工的态度。因此我只能安慰自己说，是我多心了。

　　“刘总，您好！”杨北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他主动加入我们，肩并肩地站在我旁边。
　　刘总一怔，他抬头看看杨北，不知不觉的拿开了手。
　　刘总的身高是报社的一级机密和陈年八卦了。多年来，各位同事传出的各种地下版本的数据虽然无法统一出官方版本，但是他身高肯定不超过一米六五。
　　杨北低头俯视着刘总。他的身高和气势形成了强烈的威慑力。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不过就算他想，也总不可能蹲下来屈就刘总。
　　杨北显得非常有风度地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杨北。是小米的男朋友。”他看起来成熟、英俊、精致、从容，完全符合钻石王老五的定义。

　　不以貌取人是我国的传统美德。
　　不过呢，我国的传统美德一向很多，一部分失传了，剩下的那些仅供参考和传承。
　　宣传美德的人都是希望别人具有这些美德，好让他受益。
　　所以，真相是……人人都以貌取人。
　　女人看男人要看外表，男人看男人何尝不是。否则各大商场里整整一层的男装专柜里那些几百块的衬衣，上万的西装都卖给谁去？
　　女人看男人看帅不帅，这是出于性-心理。
　　男人看男人则看成功不成功，这是出于竞争心理。

　　刘总怎么看杨北呢？
　　我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好像当真是丑媳妇要去见公婆一样。
　　刘总的态度有微妙的转变，他跟杨北握手，然后主动掏出名片。他的态度显然带了尊敬和重视的。也就是说，杨北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属于成功人士。如果他一看就是个小职员，刘总肯定是跟对待我一样“居高临下的平易近人”。
　　我一看名片登场了。心想：坏了。杨北有名片吗？即使有，上面会印什么——私人健身教练？贴身运动顾问？
　　杨北接过刘总的名片，潇洒的一笑：“刘总，不好意思，我没带名片。”
　　刘总说：“好说好说。小米，我来介绍我太太。”他向人群深处招招手。

　　几秒钟而已，刘太太肥硕的身躯便闪亮登场。她身穿一件金光闪闪的晚装，弹性面料紧紧裹住身子，那么壮观的上围和下围，理应有几个游泳圈。不过还好，腰身看起来宛如腌菜缸一样：粗是粗了点，胜在□□。我猛然意识到这个违反物理和生理法则的现象必定归功于婷美紧身内衣。
　　刘太太的发型才叫盛况空前。她环绕头部正中一圈，所有的头发向上呈喷泉状。头发还烫成了黑人一样的细细密密的形状。我叹为观止，她的头发也违反了物理定律，起码就不符合重力原则。

　　刘总介绍了我俩。
　　刘太跟我和杨北握手——难道是我多心？为什么感觉她拉着杨北的手静止的时间长了几秒？
　　刘太保持了符合或者超越她身份的矜持。但是，她对我的态度已经算是很热情了——想想吧，去年她还把我赶出年会呢。
　　不过，根据贵人多忘事的原理，她早不记得了。
　　刘太上下打量我，问：“裙子是香奈儿今年的款呀？北京我记得只有两条到货。我差点订一条呢。”她是在暗示我穿山寨裙子吗？这等于侮辱苹果的职业。
　　我还不至于傻到招供这是条借来的裙子。我只是笑笑：“刘太您最内行了。”她笑笑，眼神依旧在紧锣密鼓地扫视我的配饰——我第一次体会到为什么那么多人奋不顾身要去买天文数字的名牌衣服，因为……当别人审视你的时候，你可以坦然面对，不怕他们当作山寨货。
　　刘太终于拉了刘总离去。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累得要死。
　　杨北说：“这个死老头子就是你的领导？传绯闻的？”他的表情比较凝重。
　　我一怔，忍不住大笑：“受不了你！我跟他传绯闻？你这是骂我吧？不能因为他老婆胖，你就推断他口味重。”
　　杨北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解释：“我看他挺烦人。”
　　我忽然意识到，刚才刘总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时，杨北是当作他在骚扰我。因此，他才特意出现，以我男朋友自居。他，是在保护我。
　　这个念头让我心脏停跳了一拍。
　　然后，我的心猛然被巨大的快乐淹没。
　　我抬头，望着杨北，衷心说：“谢谢你。”
　　杨北低头，也望着我。他的眼神依旧青春而单纯，无论打扮成什么造型，杨北还是那个杨北。
　　他说：“我来，就是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