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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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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乔森喊克里斯时,彼得正忙着拦住黑塔那两名因为向导死亡而行为失控的哨兵。
黑塔虽然人数上不占优,但起初并没有太大的劣势,所以并没有避战的打算。但亚瑟堪称自杀式的行动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一个向导的死亡打乱了黑塔原本的节奏,只能迅速撤离减少伤亡。
由于加上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又多狭窄曲折的小巷,因此众人也一致放弃了追击。由于都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众人各自擦刀填枪,处理伤口——除了彼得,他把自己的刀扔到了墙上,刀身直直地插进去了砖缝中。
在刀片的嗡鸣声中,大家纷纷熟练地将手摸向自己的口袋。
彼得看都没看一旁队友递过来的向导素,踢开挡在面前的一把残破的椅子,怒气冲冲地往门口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罪魁祸首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箱子。虽然亚瑟步伐很稳,但看上去状态却很差,脸色惨白,头发还在滴水,外套几近湿透,左侧肋下被利刃划破的布料上洇着血色。
很明显,彼得正在搜索脑海中用来骂人的词汇。
虽然从声音上就能听出最后那一枪炸了膛,但到底还是让人后怕。
见状亚瑟果断把手中箱子推到了彼得怀里,打断了他的蓄力,随后立刻跑到其他队友身后缩了起来。
在场的人被亚瑟的反应吓了一跳,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纷纷把刚刚放下的武器又捡了起来。
他们虽然大多对亚瑟不熟,但对彼得可太熟悉了。即使这半年来彼得从未出现过躁狂,在塔里安安静静到几乎失去了存在感,过往那些挨打的经历也足以刻骨铭心了。
“你冷静一点。”队友试图语言安抚。
其实彼得已经很冷静了。要是不冷静的话,那把刀现在就不会是插在墙上,而是插在亚瑟的脑门上了。
僵持了十多秒后,大家终于发现这只是一个小误会。于是亚瑟被交了出去换了琉璃杯,人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杯子可不能摔了。
“枪炸膛了。”自知理亏,亚瑟先发制人,对阿卡托的武器质量表达了不满:“不然其实我可以躲开的,我那时候用精神力攻击她了。”
话题转移的太过拙劣,彼得看着亚瑟腰部的血迹,开始重新蓄力:“你怎么敢自己一个人追出去?万一外面有人接应她……”
“这不是没有嘛。”亚瑟小声顶了句嘴。
“你怎么……”
“抱歉,我有点想吐……”亚瑟说着就往外跑,彼得后面说的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这倒是句真话,亚瑟真的跑出去吐了。
彼得皱了皱眉头。
“不用担心,亚蒂一直都这样,这几年已经算是很有进步了。你是没见过他第一次去观刑,他可比那骨碌碌在地上滚的人头吓人多了。”凯丽毫不留情地分享起亚瑟的黑历史来:“他吐了一个下午,后来连着几天也是吃什么吐什么,我们当时差点以为他要跟那个死刑犯一块走了。”
因为向导相当容易与他人共情,而求生欲的感染力又远强于普通的情绪。为了避免向导在战场上对敌人的产生不必要同情,圣所会定期带向导去观看死刑,强制脱敏。
残忍,但有效。
虽然亚瑟现在是扶着墙挪回来的,但确实是比过去直接站不起来强多了。
亚瑟甚至还有心思互相揭短:“某人可是连着四次都被当场吓哭了呢。”
“我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怕了,”凯丽骄傲地撩了撩头发:“不像某人,这么多年了,还在扶着墙吐。”
看在亚瑟现在实在是虚弱的份上,彼得暂时放弃了继续骂他的打算,转身拿了医药箱。
“你明知道自己接受不了,为什么还要逞强?”凯丽问。
“总得适应,而且时机刚好,可以试验一下。”亚瑟乖乖地脱下湿漉漉的外衣,卷起袖子:“避免以后不得不亲自动手时出问题,拖你们后腿。唉,疼疼疼,轻点……”
其实枪支碎片划出的口子大多不深,凯瑟琳留下的刀痕甚至更浅,只是破了表皮。酒精渗入血肉的疼痛并非难以忍受,亚瑟勤于喊痛,只是顺手卖个惨,希望自己能少挨几句骂。
闻声彼得把刚刚拿起的麻醉剂放了回了盘子里,换了把镊子直接挑出了碎片。
“嘶——”
这下亚瑟彻底不吭声了。
一旁的乔森终于想明白自己当年对克里斯的判断为什么会错的那么离谱了,因为当年他也是如现在这般卖惨的,怂怂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幸好自己当年忙着搞钱,没真的欺负一下。
从刚才那个潘波尔女人动手开始,克里斯从气质上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就服从了他的所有命令。如果不是目睹全程,乔森更宁愿相信是双胞胎。
不过现在摆在乔森面前的问题不是反思自己的识人技巧,而是自己旁观了全程后,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虽然所从事的工作里充满了打打杀杀,但乔森还是颇为惜命的,人生那么美好,他还不想早早放弃。
“那啥,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乔森试探着问亚瑟。
看乔森战战兢兢的样子,凯丽玩心大起,闪身挡在了乔森面前,一脸严肃地说:“你看见我们的脸了。”
乔森的嘴巴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我这人记性很差,根本记不住人脸的。”
“确实很差。”亚瑟瞬间拆台:“我跟他在两年前见过一面,他足足花了三秒才认出我来。”
“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凯丽拍了拍乔森的后背,安慰道:“我们是不会随便杀人的。”
“那……那需要我做什么?”
清除记忆?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变傻了之类的。乔森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选择一个你自己喜欢的死法吧,我们会尽量满足的。”凯丽掰着手指开始给乔森提供选项。
凯丽每说出一个词,乔森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不多时便和边上的死人一个色了。
“你要选哪个?”凯丽问。
我哪个都不想选,乔森眼巴巴地看着亚瑟,希望他能看在两人拢共三面的交情份上,饶自己一命。
他们的计划里可没有杀人灭口这一项,毁尸灭迹这种又脏又累的伙计谁都不想干。凯丽只顾着自己开心一通乱说,丝毫没想过给自己留个台阶。
但凯丽丝毫不慌,反正最后肯定还是亚瑟收尾。看了一眼自己那个还是一如既往丝毫不靠谱的学姐,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的亚瑟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离开这里后,打算怎么解释你今天的行踪?”
“啊?”乔森被亚瑟奇怪的问题问得一愣,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我一整天都在床上躺着哪也没去,他们也是。”乔森指了指自己的几个小弟。
“不对。”
上道了,但没完全上。
“你今天这单生意很顺利,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乔森赶紧表示自己记住了。
亚瑟懒得多扯,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乔森稍稍纠结了一秒钟,便主动出卖了他的狐朋狗友。
“对了,普拉姆那边有几个人,现在应该在巷子口蹲你。”乔森又补了一句:“我本来就想告诉你的。”
大概是所剩不多的良心上有些过不去,凯丽热心肠地对亚瑟表示这种小事包在自己身上。然后转头便用一个吻作为悬赏,让她的搭档米勒·赛肯德在三分钟内便解决了这个小小的意外。
“这都过去三天了,还没缓过来吗?”艾玛昨晚刚回来便听说了亚瑟的“英勇事迹”,但没想到现在还能看见他的黑眼圈。
“为什么就你的反应这么剧烈?”
被血腥场面吓哭的年年有,为此不敢晚上一个人睡的也不罕见。但像亚瑟这个反应的还真没有,不知道的怕不是要以为他被精神攻击了。
不过之前那回,自己失手打碎他的精神屏障的时候,人倒是活蹦乱跳的没什么事。
“是他们反应剧烈。”亚瑟戳弄着盘子里的早餐,一点食欲都没有:“为什么不能平静一点接受死亡呢?”
这纯粹是废话,艾玛简直怀疑他脑子真的出了点什么问题:“就算是自己寻死,也还是会害怕一下的吧?哪有人不怕死的?”
当然有。
亚瑟想起了蒙都伯·法图。那个明明生活优渥,可以继承父业做个富裕的买办,却义无反顾加入潘波尔起义军,最终被叛徒出卖的年轻人。
那是亚瑟所有观刑经历中唯一一次没有被潮水般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也是唯一一次对受刑者真正产生了同情。
“既然都选择了杀人放火,还期待自己能有个好下场?”
横竖是吃不下了,亚瑟索性放下了餐具,专心给团在自己腿上的小狐狸顺毛。小狐狸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半醒不醒的样子,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都黯淡了下去。艾玛也摸了一把,沾了一手毛。
“人总是会有侥幸心理嘛。而且对于黑塔控制下的那些人来说,无非就是违抗命令早点死,服从命令晚点死的区别。既然选择服从命令,那就说明还是不想死的。”艾玛搞不懂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你倒是不怕死……”
“饶了我吧,”亚瑟立刻举手投降:“我已经被他们轮流骂了几天了。”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嗯,下次应该直接割破喉咙,死得足够快,应该就来不及害怕了。”
被骂了几天就反思了个这?艾玛懒得再跟他扯这些:“说起来,凯瑟琳的向导没有出现吗?黑塔没理由不派她来追杀凯瑟琳啊。”
凯瑟琳从黑塔叛逃这件事显而易见没人质疑,但大家对凯瑟琳选择高调出售琉璃杯的动机看法不一,复盘时争论了许久也没得出个令众人都信服的解释。
一般来说,从阿卡托叛逃的要么直接向塔投诚换取保护,要么隐姓埋名远离是非,总归不会把两边都叫过来针对自己的。
“没有。”亚瑟勉勉强强又咽下了一小块面包:“我也挺想见见她的。”
“莫非一起叛逃了?”艾玛随即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要是这样,她也应该在凯瑟琳那头,不会不出现啊。”
“或许叛逃后就各奔东西了,”亚瑟也顺着猜了猜:“已经死了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赶在那个杯子被送入王宫之前,艾玛出于好奇,拉着马克跑去围观了一眼。
可惜近日来就没人能有幸见过太阳。艾玛端详了许久,也没看出这个杯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除开阴雨天里见不到的微弱荧光,这个所谓的琉璃杯看起来和普通的杯子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规规矩矩的酒杯形状,甚至连个花纹和镶边都没有。
但和其他玻璃制品光滑明亮的表面不同,这个杯子如同被一层油雾覆盖,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艾玛甚至疑心这杯子刚刚被厨房的伙夫用切完肉没洗的手盘了一遍。
唯一值得夸耀的只有颜色了,是带着绿调的金丝雀黄,很是漂亮。
“就这么个破杯子?”马克忍不住感慨:“潘波尔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马克和艾玛即将被调任到潘波尔,接替琳达·提普和托马斯·卢卡斯的工作。既然千里迢迢去了那里,自然是打算赚上一笔,以便能好好享受退休生活。可现在马克不禁开始忧虑起来,对潘波尔所剩的油水产生了质疑。
邓河南郊,纳尔森旅馆。
凌晨三点,熟睡中的纳尔森夫妇被楼上传来的巨大声响吵醒了。
今天生意不佳,只有一个住户,是个穿着男装的潘波尔女人,标准的特拉维口音,看不出什么来头。
听起来像是重物相撞,不像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能靠自己的力量发出来的声音。
难道是进了强盗?
纳尔森先生到壁炉边上拿上火钳,纳尔森太太手持着蜡烛,两人小心翼翼地向楼上走去。
走到门口,纳尔森先生试着推开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好在纳尔森太太带上了钥匙。
辨认钥匙准备开门时,里面的人似乎有所察觉,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
纳尔森夫妇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地上满是破碎的家具,窗户大开,里面却没有人。
在不知道是桌子还是椅子的碎片之下,压着一沓钞票。
天亮后,夫妇俩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宪兵队。宪兵队来看了一圈,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但也再没管过这件事。
后来,纳尔森夫妇花了一天时间将房间收拾了一遍,重新购置了家具。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只有在偶尔的聊天中,纳尔森夫妇还会提上一嘴,便再无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