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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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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国子学。
“阿绍!”
正在整理书籍的嵇绍闻声回首,看见身后四五米处阳光下的人正在朝自己卖力的挥着手,心中一暖,起身走近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回宫后琐事繁多,你我也未曾好好见面,眼下太傅得了孙儿正高兴,我便向父皇提议来你这听课,让太傅回家暂享天伦,日后多多指教,你可不要嫌弃我这笨徒弟哦。”
“原是如此,看来殿下是要来替皇上监督我这课上的怎么样了。”
“哈哈哈哈哈,那你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嵇绍闻此调笑不由莞尔,正欲开口,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讲话声。
“真是不知道陛下为何非让我每月按例来这国子学听课一次,我都多大了,还要来这跟一帮子人挤在一起,烦死了!”像是心中极为不忿,说话的男子用力踢开了脚边的石头,那口气架势,足足让人以为他是哪家的小王爷呢。
“石崇大哥你小声点,来这国子监听课的人非富即贵,陛下也是为您好,我们还是......”出言相劝的那声音听上去比刚才那叫石崇的男子要稚嫩一些,听语气该是位随侍的伴读书童。
“笑话,还非富即贵,这大晋还有谁能富得过我。”那叫石崇的人不屑道。
“呦,今天这什么风啊,怎么有这么几只聒噪的乌鸦飞来飞去。”一个轻慢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你小子放什么厥词!”石崇皱眉骂到。
“石崇大哥,这,这人叫王恺,你别看他年轻,算辈分,皇上还得管他叫声舅舅呢,咱们还是别......。”
“那又如何!王恺是吧,你有什么不服气的!别阴阳怪气的说话。”石崇甩开身旁拉住他的手,走上前去,斜视着眼前那叫王恺的男子,
那王恺锦绣华服,身后仆从一众,手提一个纯金打造的精致鸟笼,那笼中的鸟儿更是羽翼鲜亮,看起来极为珍贵,此时也正眯着眼挑衅似的打量着他。
“我听说你自称大晋首富?”
“你欲何为?”
“敢不敢和我比一比。”王恺说话间并未抬头,而是专心的逗弄着手上提着的笼中雀,那模样看的石崇就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怎么比?”
“就比谁更富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人正较着劲,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众人转身一看,竟是皇帝携皇后及一众宫卫款款走了过来。
“参见皇上。”众人忙俯身行礼。
“想不到朕就是在这随意走走也能遇见这么有趣的事情啊。”
“季兰,你说是不是?”皇帝拍了拍挽在自己身旁涂抹着红色丹蔻的手柔声道。
“皇上说是就是呢,季兰也觉得有趣。”杨芷低头轻笑,声音娇俏。
此时嵇绍和司马衷亦从不远处走来,正欲行礼,皇帝忽然问。
“嵇卿,你说他二人该是谁更富有,石崇嘛,朕听过是巨富,可朕这舅舅也不是吃素的啊,哈哈哈哈哈。”
皇帝的笑声传来,嵇绍并未回答皇上的问题,而是缓缓跪下不卑不亢道。
“皇上,臣以为,奢靡之风不可行,更不可以斗富为乐。”
看着皇帝微眯的双眼,司马衷立即上前道“父皇,国子学是知书学礼之地,此风气确实不宜开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皇帝的面色稍有缓和,看着嵇绍,半晌才道“不愧是嵇康的儿子,是有几分骨气,起来吧。”
“陛下谬赞。”
一旁的司马衷却在听到自己的父皇说了那句“嵇康的儿子”时,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阿绍,是嵇康大人的儿子!
可嵇康是被皇爷爷下令斩杀的,阿绍不会不知道,那他怎么还会......
当初不是没有想过嵇康和嵇绍的关联,可司马衷觉得若嵇绍真的是嵇康的儿子又怎会对他这般的好呢,以至于单纯认为只是同姓的巧合罢了。
可是......
司马衷神色仓惶难掩震惊,强稳心神将目光移向嵇绍,而缓缓起身的嵇绍似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亦回首望向他,眸中闪烁的微光却在与他视线相交的那一刻,终是化作细碎的笑意,悄然抚慰了司马衷那颗不安的心。
正当众人以为此事就此罢了,却忽闻杨芷在一旁娇嗔道“可是陛下,臣妾还是想看他们二人比富,臣妾不懂那些,就是觉得有趣而已,陛下可否满足季兰?”
正欲转身离去的皇帝停住了脚步,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般,望着杨芷痴痴说道“好,既然琼芝想看,那就让他们比。”
“陛下真好。”
这场闹剧的结果,在王恺拿出了一颗珍藏的二尺高的珊瑚树,却被石崇拿如意击碎后,并派人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珊瑚树,每一颗都比王恺的那颗高大华美而告终。
自那以后,石崇之富,富可敌国,人尽皆知。
待众人离去后,司马衷快速将嵇绍拉至一角落,几番想开口都不知如何说,正当他犹豫之间,头上的人忽然说道“没错,嵇康是我父亲。”
“阿绍......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对不起,是,是我皇爷爷,阿绍,我,我没想到是......”
嵇绍抬手覆上了司马衷那语无伦次的嘴,定定的望着他道“不必于我道歉,那是父亲自己的选择,况且,上一辈的恩怨了,怎能怪在你头上。”
“可是......”
“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你在临渊阁遇到的那个丧父的抱琴少年。”
司马衷心下一紧,脑海里回忆不断浮现,眸中写满了惊讶,“六年前......琴?那人是你阿绍!”
“不错,那时候我14岁,而你应该也就8、9岁吧,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可是你却告诉我,若我难过,送我琴的人也会难过的,那把琴正是我父亲的遗物。”
“你或许不会明白,虽然只是一句话,可于我却是绝境之人的一滴水啊。”
回想那些惊醒的夜晚,嵇绍垂下了头轻轻说出了这句话,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阿绍......”
“还有你这疤,也是因为我。我才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六年了,我终于又遇到了你,父亲曾说,愿我永远跟随自己的本心,不被世俗牵绊,彼时的他宁死都要选择自由,我那时不懂,可直到我遇到了你,才明白人那短暂的一生,是要有些事情有些人去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我想他此时也定是为我高兴的。”
“阿衷,抛开一切,你我有缘,仅此而已。”圈紧身下的人,嵇绍微微俯身将头埋在司马衷的颈边,深深闻着身边让人安心的气味,低声说着。
你可知,什么都不能阻止我走向你啊。
忽然,一阵喧闹声打破了二人片刻的紧密,院子里夹杂着宫人慌张的叫喊声。
“不好啦,太子妃落水了!”
二人相视一望,心下具惊,忙快步走出去,抬手拦住一疾驰的宫人。
那宫人见是太子,正欲行礼,却被司马衷紧紧攥住手腕制止。
“你们刚说什么?”
“回,回殿下,太子妃,她,她落水了。”
“怎会?太子妃自幼习武且熟知水性,怎会落水!”
眼前一向温柔的太子,忽然愠怒的眼神,吓得那宫人也不敢说话,只道“小人也不知道,小人也不知道啊。”
嵇邵缓缓掰开司马衷的手,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眼前的男子双眼写满了慌张,嵇绍内心不由涌出一丝酸涩,他真的很爱南风,很爱这个孩子么?
“阿衷,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司马衷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对上,怔得不知再如何开口。
“都是我,阿绍都是我,怎么会这样,都是因为我。”
眼前人不断的自责,嵇邵不再想其他,只是恨不得将人即刻拥入怀中,可眼下他不能,“殿下,你先别乱想,我们先去东宫看看,一定会没事的。”
二人刚赶至东宫,便见葛平正扶着额倚在门上,一脸沉重的望着前方。
“葛太医,南风怎样?”
回神行礼,“殿下,孩子怕是没了,而且......”
“而且什么?”
“再难有孕。”
“怎么会这样!南风她,她可知道?”司马衷似是不相信,身体微微倒向一侧,嵇绍上前侧身扶住他,面上却没有丝毫波动。
这丫头,阿衷他们,他们......已经爱的这么深了么。
下意识的攥紧手心,一抹苦涩涌上心头。
“太子妃已经知道了,她刚醒,殿下去看看她吧。”
“殿下,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嵇绍忽然出言说道。
回望去只见嵇绍眼眸微垂,面色沉静毫无波澜,司马衷虽是疑惑却并未多想,又心急南风的事情,只道了声好,便向殿内走去。
身后那双赫然抬起的哀切双眼,也随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挂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走进殿内,南风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看见司马衷进来正要起身,却被赶上前的司马衷制止了。
“殿下。”南风的声音因为落水还微微带着一丝沙哑。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司马衷低声说道。
南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摇了摇头,“殿下,是有人推我,我并非失足。”
“是谁?!”
“一个面生的小宫女,你知道我从小熟悉水性的,是她将我撞入湖中,还将我一起往下扯,若非如此,这孩子也不会保不住的。”
“宫中人竟有人敢如此行事,那宫女现在何处?!”
司马衷内心震惊,南风怀孕还不及三个月,竟有人这般迫不及待了么。
“殿下,她死了。”
“怎会!”
“和我一同被救上岸的时候便已经服毒了,毒药藏在她嘴里,做的很全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我想定是有人不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可他们不知道,根本就没有这个孩子,亏得他们还大费周章的对付我,呵呵,白费功夫。”
南风苍白的脸上扯过一丝笑容,似是不想司马衷担心,她表现的很平和,甚至还有些未让那帮人得逞的喜悦。
可越是这样,司马衷的心里更加难过,叹了口气望着面前这双清亮的眼道,“南风,你可知,你不能再有孕了。”
“......嗯,我知道,葛太医跟我说了,这药本身就有些伤身,若是像我们预想的那样还好,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嘛,没关系的,反正我也还并不想有孕,这下,父皇也不会为难我们了吧。”
南风的安慰更像一把锥子扎进了司马衷的心,他知道南风与其他女子不同,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担当,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做母亲,那是因为他二人并未相爱,可若有一天,南风找到了自己属意的人,她想成为一个母亲的时候,也没有这个选择的权利了。
是他,是为了帮他挡住父皇和姨母,南风才以身犯险,这些人哪里是为了对付南风,他们要对付的分明就是自己啊,可即使是这样,他都没有保护好南风。
真没用啊自己。
南风看着眼前半天没有说话的男子,像是看穿了他内心所想,南风轻扯嘴角笑道,“殿下,南风做事,每一个选择都是自己选的,所以从不后悔。”
“南风......”
“而且,我从来不认为一个女人的一生没有孩子就会是遗憾,我更痛恨那些将女子与相夫教子四个字绑在一起的人,若未来有人因我不能生子而弃我厌我,那只能说,他绝非良人。”
“所以殿下,南风不悔,也请殿下莫要在自责了。”
眼前的南风身躯单薄面色苍白,可唯独那一双眼睛亮的能映出光来,那光里是对自己的自信,亦是对抗这凡俗世间的不屈胆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