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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手腕稍微放松一点,对……对准敌人,这样砍下去。明白了?”湛兰山松开握着木水手腕的手,从无辜受害的木桩上拔下自己的长刀,转腕、回身、腾空、向下疾劈。木水只听见身后三步外一道干脆的破风声,刀风卷上了她的衣角。
      她听见远处一声呼哨,有什么东西向湛兰山的方向飞去,又被她稳稳接住,接着是一道利落的金属摩擦声。
      湛兰山抹着刀背收刀入鞘,几步迈到湛清季跟前,连刀带鞘向前一递:“略深了点,送去改改。”
      湛清季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接过刀来仔细端详了一阵,脚下却一动不动。
      “原来你不单单是来给我送刀鞘的啊。”湛兰山抱起胳膊。她平日里腰间都佩刀,因此胳膊习惯抱得偏高。
      湛清季打了个手势示意妹妹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用有来语道:“那日酒馆里吸引了那孩子的那人,我跟你讲过的,我叫人描了像找人认过,竟没人认识。我想着这般公子哥,即便不在伏青几个大家名录里,也不至于无人认得。”
      “你是说,小水儿可能遇上了了不得的人物?”湛兰山微微蹙眉,“可我问过她,你带她出去的几次,并没有遇上什么她见过的人。”
      “神谕是不会说谎不假,但这种百废待兴时候可不能放松。兰山你老实告诉我,庚日戌时你去过东井没有?”
      湛兰山叹了口气,轻轻道:“哥,我知道这件事背后可能有古怪。但我也只能告诉你,那日我的确去过了,也的确见到了水儿的……熟人。这件事,我会仔细去查明,你还要忙组建新廷的事,就别麻烦了。”
      湛清季就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惊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二妹,不自觉得换成了颜语:“你从哪里学来了颜人的油腔滑调!神谕教你的?”
      湛兰山连忙示意哥哥噤声,转头去看木水。小姑娘根本没有听到湛清季的诘问,还在努力练习刚学会的劈砍动作。她个子还小,力气也不大,湛兰山最短的刀也有她大半个人那么大。然而木水连刀都不能完全拿稳,向下劈砍的动作却毫不留力气,狠劲地像是在砍仇家。
      湛兰山似乎毫不担心木水脱力伤了自己,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评价道:“她悟性很不错啊,要是再学上个三五年,大概就能自己劈柴了——算了,让她学点别的吧。”
      “兰山!”
      湛兰山笑盈盈地转过身来看湛清季:“这么点大的姑娘能有什么的。跟着我的人那么多,有哪个真给你惹了麻烦的?放心,我的人我自己心里有数。倒是你,不是马上要娶妻了吗,现在还有闲心来管我啊?”
      “娶妻?”湛清季正要发作,听到这个词却愣住了。
      “对呀。颜室不是派了使者来,要送公主来与我们和亲吗?我们打下伏青本来不就只是为了给父王治病嘛,又不是非得把姓萧的都灭了不可。现在伏青已经到手,还打什么仗呢?打一仗要死多少兄弟姐妹,和亲又有什么不好。外祖母不也是萧家的公主吗,她嫁过来不也让两国太平了五十年。”
      “你等等,”湛清季终于听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和亲倒是确有其事,但是要娶萧家公主的人可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我吗,你可别想……”湛兰山说着说着,话音忽然停住了。她抱着胳膊的双手不知不觉见松开垂下,无意识地捏了捏衣角。一个被她压抑多年的念头总是会在她不设防时趁机升起,就比如说现在。她费力地把回忆从脑海中扫去,却茫然地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本来父王定的是我没错。但是兰山你知道的,我根本不该娶妻。”湛清季发现自己的语速至少加快了一倍。我在急些什么呢?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的事,母亲是知道的,她给我做主改的。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父王知道了估计能直接气死,所以绝对不能告诉他。好在母亲决定的事他从不会过问,就定下来让天罗去娶萧家的盛和公主。”
      有来先王娶了颜室前朝景乐公主之后多年无子,景乐公主的母家一向担心她在他乡孤苦。正逢旁系一对夫妻双双得病离世,只留下还在襁褓中的女婴杨微明,就送去给她作陪。或许是思念家乡的缘故,景乐公主对这个小侄女一见如故,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带在身边抚养。月余后,景乐公主怀孕,生下了大王子览金,几年后又生下了次子天罗。她怀天罗时受了寒,在温暖的伏青娇养惯了的身子有了不足,一天天消减了下去。览金长到十五岁时,她已是卧床不起,勉力主持了览金与杨微明的婚事之后不久便离世了。
      杨微明虽是养女,但倍得有来先王与景乐公主宠爱,身份地位胜似公主,又是主动提的婚事,本该是她来娶览金王子。但天罗王子体弱阴郁不堪大任,览金王子注定是一国之主,不好嫁人。两人便不论嫁娶,在览金成为有来王后共担国事,并生育了禽集王子、兰山公主和芳图公主。
      禽集王子与兰山公主年纪相仿,又都是难得的将才,从小便十分亲密,完全不能理解父王与叔叔兄弟不睦的缘由,总是背着父母偷偷跑去找天罗玩。后来也许是因为年纪渐长的缘故,在禽集首次出战之后,兄妹俩就与天罗断了来往。此次盛和公主来和亲,本应嫁给禽集王子,也就是现在的湛清季。但湛清季自己不愿,就只有湛天罗的身份足以相配,没有别的人选了。
      湛兰山意识道了这一点。她像歇斯底里的人准备要呐喊哀嚎那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时却仍是她惯用的那种明快而又轻佻的语气:“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啊?”
      “颜室那群废物怕我们反悔,就定在下个月,十一月初九。”
      “唔。”湛兰山沉吟片刻,脸上挂着张扬的笑意重新抱起了胳膊,“等他们把公主送来,得先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颜人的女子是不是个个都是美人。”她一面说着,一面转头去看木水。木水已经挥出了第一百三十九刀,动作已然变形得不成样子,却居然仍保持着那誓与木桩同归于尽的力度。
      心眼死、好骗,却又美得不可方物,湛兰山心道。伏青城破,连你们的公主都要委身于一头畜牲,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拴着,可要怎么活下去啊。

      前侍曹府内。
      “殿下,请您三思。”柳闻笔直地跪在萧元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在这之前,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费尽口舌都无法说服丹王殿下不去找盛和公主,便抛下这么干巴巴的一句,折起衣摆便跪了下去。
      萧元叹了口气。他是大颜皇子,柳闻是大颜的臣子,跪他本也合情合理。但柳闻此刻这一跪,已经摆明了是要死谏,恐怕不能贸然去扶。因此他只是后退了两步,让柳闻看他时不必头抬得太高,随即问道:“柳侍曹上次同本王提起的那位姑娘,如今还在有来人手里吗?”
      柳闻没想到丹王殿下会在这关头提起木水,一怔之下惭愧道:“是。木水姑娘被有来的二公主时刻带在身边,臣无法接近。”
      萧元会意,点了点头道:“好个女子!虽是出身下贱,其义气肝胆却远超伏青众人——。我前些日子听镇国大将军说,她几年前私闯了赵家私塾,被柳侍曹你与赵家兄妹发觉,时常带在身边教诲?”
      柳闻昂起的头颅稍稍低下去了些,温声道:“微臣惭愧。不过是年少无知狂妄罢了,传了些许诗书怎配得上教诲二字。”
      “昔者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听朝,遂推南之威而远之。后世君王不贤,则必有归之于美人之过。若有强虏压境,则必有献贵戚、良家女子以求苟活,实乃无耻之尤。大丈夫须以拨乱反正为己任,因此学了些许诗书的贱籍女子,也值得柳侍曹费心打听搭救。而秋菡贵为天家之女,不幸流落,却不值得她自己的兄长去见她一面?柳侍曹,你可不能陷本王于不义之地啊。”萧元朗声道。
      柳闻闻言,便知道自己没可能劝得动他。他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那么敢问丹王殿下,您见到盛和公主之后,又该如何?”
      “我要带她回家。若是有来人怪罪——本王就不信,我大颜泱泱万人,竟无一人是男儿。”

      “萧秋菡。”木水喃喃道,“原来盛和公主的闺名唤做这个。可,秋天的菡萏,不是该零落了么。”
      “你们颜人就是有这许多讲究。”湛兰山撇了撇嘴,“你给我一句准话,去不去陪我救你们的可怜公主?”
      “自然愿意!只是,您去阻止两国联姻,是不愿接受颜室的……求和吗?”
      木水这几天被湛兰山压着练刀,稍有不慎就会被罚加练挥刀百次到五百次不等,具体数值要看湛兰山心情。更糟的是,湛兰山还喜欢在罚完她之后问她服不服。木水视其为敌首,心中自然不服。她天生体质特殊,一撒谎便浑身经脉剧痛、无法呼吸,往往撑不住,红着眼会“不服!”。
      说来也怪,湛兰山这种时候从不会有半分愠色,反倒是会笑着摸摸木水的脑袋,或是捏捏她的脸颊。一来二去,木水毕竟只是个孩子,不知不觉之间心里对湛兰山的喜怒无常多了几分惧意,却不再试图在湛兰山面前遮掩自己的敌意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像天罗那种畜生,不该由着他去糟蹋姑娘。”
      木水不明所以,正要去内殿取两人的刀来,却被湛兰山一把拽住。
      “干什么去?”
      “回殿下,去取刀。”
      湛兰山闻言笑出声来:“你要和我一同提刀去救人?倒是个好主意,我提刀去把公主身边的颜人砍了,叫旁人认出我的刀法,都知道是我这个抢了颜人姑娘的登徒子又抢了我叔母。再带上你这小孩儿,使着你那赶兔子的刀法,叫你给人一刀捅了,便能救你们公主了。”
      木水被她这一抢白,羞得满脸通红。“那怎么办啊?”她问道。
      “你,一边替我看着。”湛兰山往小姑娘怀里塞了一把纤细的漆弓和一支响箭,又扯出自己袖口内缝着的一枚暗袋给她看,“我,用这个。”
      木水感到湛兰山已经把“你真没用”四个字明明确确地写在眼睛里了,此时她应该拿好那对弓箭乖乖闭嘴,但是她不能。
      “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呀?”她问话时头都不敢抬。
      然而这次湛兰山却没再嘲讽她:“哦,其他人都不算什么。要是你看到我哥靠近,就把这支箭射出去,然后赶紧就近钻草丛里去,藏好了等着我来捞你。懂了?”
      木水连忙点头,湛兰山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出门。木水抱着弓箭,小碎步跑着跟上,距离近得似乎恨不得贴在湛兰山背上。
      此时正被自己亲妹妹惦记着的湛清季身着骑装,两腿上佩着双刀,在灯火阑珊的道上走着。颜室和亲的公主刚入城门,正被送往宫室侧殿她儿时居处,他本该在宫内负责迎接。可湛清季的直觉告诉他,今夜他若不出门看看,说不定会出事。
      伏青夜里有严格的宵禁,他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惊动百姓,因此并不骑马,独自夜里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他看见了一道明显的车轴印,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像一旁的小巷折去。
      湛清季心下暗道不好。他快步走上前去,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卧着一人。他近前去看时,那颜兵打扮的男子上有气息,右肩后方斜插着一枚小小的三角镖。湛清季把镖摘下来仔细看了看,只见上边不知涂了什么药,而那镖的形制,他绝不会认错——
      “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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