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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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之国，弥光寺。
虽然特意挑了少人的时候，但此刹香火鼎盛，是以现在山麓苔阶上仍有大批善男信女往来。
玄叶执意从父母怀里下来自己走，广森和纪子拗不过，便由她去了，在后面笑着看女儿走山路。
边爬边数，等数到二百一十六阶的时候，玄叶回了头，父母正在说些什么，还有一段才爬上来。
极目远眺，山下村庄白墙黑瓦，散在青山绿水间。
此时澄空万里，日头却不烈，有三两纸鸢在天际飘着，想来应该是村中小孩放的。
于是心情大好，露出两颗小小虎牙，脸上又多两个酒窝：“爸爸、妈妈，太慢啦！”
“诶，来啦！”广森和纪子加快脚步，在台阶的尽头抱起了女儿。
“妈妈，一共是两百一十六阶！”
“嗯，玄叶自己爬完了，很棒哦。”纪子拿了手帕，擦去女儿头上的汗。
今天一家三口是来求签祈福的。
在门前净了手，三人进入大殿中。奇怪的是，方才殿外和苔阶上人来人往，此时大殿中的人却不多，因此隔得有些远。
三人找了蒲团，虔诚跪拜，接着广森和纪子便求签去了，让玄叶在大殿先等着。
之后，周围的香客又离开了，偌大殿中竟然只有玄叶一人。
玄叶环视一圈，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一老僧正在闭眼入定，不过之前殿中烟雾缭绕，加上老僧比较瘦小，才没发现。
感到有些无聊，玄叶于是抬头注视殿中那佛像。
那佛像应是铜做的，微微有些俯视的样子，颜面含笑，目蕴悲怜。
正此时，那老僧开始诵起经来。
玄叶离他并不近，却听得诵经声仿佛就在耳边。
下一瞬，老僧慢慢从蒲团上起了身，仍闭着目，脚步却稳稳当当。细看之下，他居然走的还是直线，却没有踩到一个蒲团。
片刻后，老僧已到了玄叶面前。
他睁开如矩慧眼，玄叶感觉他似乎能洞察人心，勘破一切虚妄。
若不是问心无愧，加之老僧脸上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玄叶一定会被吓跑的。
“嗯？少年早慧？可要小心慧极必伤啊……”老僧话没说完，嘴里又“啧”了声，绕着玄叶转圈打量，“不对不对，你这是……”
他抬起右手，朝玄叶眉心前空空一点。
……
晦明流转，极静极喧。
下一瞬，青灯古佛不见，春暖花开在前。
海风夹杂着咸味，浪花声和海鸟啼鸣传入耳中。
“二十六？二十六郑泠在吗？”对讲机传出声音。
头脑还不清醒，身体已经抢先一步作出反应：“在。”
“好，大伙今天辛苦点哈，晚上有聚餐！喝酒的有福了，白的啤的都有；不喝酒的也有福了，超市里能买到的饮料都有，不限量供应！”说完这句话，对讲机里的声音便停了。
……郑……泠？
两个字在脑海里被慢慢拆开，又重新组合，接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浮现出来。
是常在镜子里看到的脸。
换言之，这是“自己”的脸。
“哦，妈妈，你看，你看小精灵在飞！”一个小女孩在沙滩上奔跑，手里拿着一个做成动漫人物的氦气球。
因为她的注意力都在气球上，所以没看见前头有人，便一头撞到了郑泠，吃痛之下，身体倒在了地上。
好在这是沙滩，不是水泥地。
“小精灵！”
女孩倒地的时候放了手，气球便悠悠往天上飘去，幸好郑泠眼疾手快，一把跳起来抓住了绳子，这才没让它飞了。
“哎呀，囡囡没事吧？妈妈都让你别跑这么快了……”女孩的妈妈赶忙过来扶起她，给她拍掉衣服上的沙子。
“真不好意思，我女儿刚才没顾着看路，你没事吧？”女人声音里满是迁移，“囡囡，快给姐姐说对不起。”
“姐姐，对不起……”女孩盯着自己的气球，有些想要但又害怕的样子。
“嗯，没关系。这个还给你，要拿好哦。也要看路，不然在水泥地的话容易摔伤。”郑泠蹲下来，把气球的绳子交到女孩手里。
女孩妈妈这时拿出了钱包，掏出三张红的：“谢谢你了，她特别喜欢这个，要是飞了我们还不知道去哪买个同样的呢……”
看来是富裕家庭，难得的是家教也很好，没有盛气凌人。
不过钱是无论如何不能收的。
郑泠摆了摆手，指指身上红底黄字的志愿者服：“小事小事，我真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女孩妈妈没有再坚持，只是摸摸记下了郑泠的编号，看以后能不能找个合适的机会感谢一下。
“囡囡，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吗？”
“谢谢姐姐！姐姐真漂亮！”小女孩之后还有一顿猛夸，给郑泠夸得脸都红了。
“姐姐再见！”
“嗯，再见？”
目送这对母女离开，郑泠负责的区域又冷清起来。
奇怪的感觉涌上心间，一时又说不出来。
没等她细想，对讲机又响了。
“二六、二七，二六、二七在不在？赶紧去小房子拿救生圈，有人落水了！重复，赶紧去小房子拿救生圈，有人落水了！”
二六是郑泠的编号，二七是一个大二学弟的。
和之前一样，脑子还处于混沌的状态，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在对讲机里回应了，然后奔向海滩卖东西的小屋，一口气拿上救生圈，往救生台的方向跑。
到海边时，救生台是空的，显然救生员已经下海去救人了。
附近的救生员从郑泠和学弟手里接过救生圈，往海边冲去。
附近围起来的人讨论不休，郑泠从只言片语中搜集到了大概的情况：海边突然起了一个大浪，把在浅滩玩水的一些人卷进海里了，还造成了一艘观光快艇翻覆。
“又来了！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都往海边看。
一大片白色的浪花连线在中间断开，显得这片水域很平静，实际上凶险万分。
这是离岸流，跟冲向海滩的浪花方向相反，它冲向大海，处在其间的人会感觉有东西把自己从岸边拉远。
估算了落水的人数和救生员的数量，郑泠当机立断：“别让他们继续下水！”
接着便脱了最外面的志愿者服，向海面冲去。
不会水的学弟傻了眼，接着马上反应过来，拉住几个要往海边凑热闹的人。
来回两趟，郑泠救回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中年女人。
沙滩上还有一些被救回来的，已经不能动了，幸好这时医生已经到了，正在安排人进行人工呼吸。
远远地，郑泠看见海天相接的地方有个小点，放屏幕上也就一个像素那么大。郑泠拿了望远镜，确定是穿着救生衣的人，而后在另一边又看到了几个，便又向海边冲去。
几个救生员看见她救回来两个人，没有再怀疑她的能力，只是怕她体力不支。
“在哪呢？让我们去吧，你脸色有点白了。”
郑泠摇了摇头，报出方位，这些人离岸边比较远，最好用刚到的摩托艇去救，不然过一阵人都在太平洋另一边了。
说完，郑泠又下了水，往自己刚才看见小点的方向游去。
毕竟不是热带海域，待久了容易失温，所以郑泠才赶着去救人，免得落水者被浪冲到很远的地方。此外，如果冲到船只的航线上也是很危险的，可能会被撞伤，甚至被螺旋桨绞碎。
五分钟后，郑泠游到了那名落水者附近。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郑泠喊着，对方却没有回应。
又游了一阵，终于是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那落水者是个女性，背对着郑泠，所以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晕了。
应该不是个会水的人，好在有救生衣，不然恐怕已经没了。
“你好？能听见我说话吗？”郑泠游到对方面前。
落水者脸色很白，上下牙打着架，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被吓到了，或许两者都有。
正要拉着对方救生衣的后领往岸边游，突然感觉对方的脸有点熟悉。
落水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抬起了头，郑泠便彻底认出了她。
“……泠？”陈思有些迟疑地开了口，猜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脑中出现了幻觉。
郑泠没有理她，单手扯住了她救生衣的后领，拉着她往回游。
“泠，真的是你！”陈思原本还在怀疑，可是脚踝上被尖锐礁石造成的伤口变得很疼，她明白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上了岸再说吧。”
她以为双方不会再见面了，或者至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重逢。
“嗯，嗯……”陈思也发觉现在不适合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
返程比来时要慢得多，一方面是因为多带了个人，另一方面是因为体力已经用了太多了。
游完三分之二的路程时，郑泠看见远处的摩托艇已经救完了人，正在往这边赶过来，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连救三人，她太累了。
“……泠，其实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两年来，我总是忍不住想那一天……”陈思想着这两年，越发不知道自己当初所做的事情是否正确。
可是郑泠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她了，她开始出现耳鸣的症状，右腿也开始发疼，估计是要抽筋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她死死地盯着摩托艇，明白自己撑不下去了。
陈思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泠，你快抓住我，他们很快就来了！”
眼睛里的画面开始浮现出黑色，而且像宣纸上打翻的墨水一样在蔓延。
一个新的离岸流出现，而且远比之前的要大。
水流无情地往两人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郑泠已经脱力，四肢没法动弹了，而陈思也好不到哪去，在强大的水流中根本拉不住郑泠。
于是郑泠被水流推向了死亡。
“泠！”陈思绝望地喊着她的名字。
而郑泠已经听不到了。
一个漩涡将她扯进了水下，海水从口腔和鼻腔入侵呼吸道，肺泡于是失去了作用，并给其主人带来了痛苦的窒息感和溺水感。
郑泠最后看见的景象，是摩托艇的大影子接近了陈思的小影子，这意味着对方大概率会得救。
她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发觉虽然不完美，但也没什么遗憾的。
至于结局，一条命换了三条命，不亏，也算成为了院长口中“对社会有用的人”了。
那么关于陈思这个人呢？
也许最初的相遇只是意外，那么后面无从谈起的故事当然也就合理起来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郑泠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