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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外青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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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杳,多情却被无情恼。
……
杭州城的繁荣和美丽是亘古不变,沿街边小贩热火朝天的叫卖声。软轿轻轻落地,绿袖伸手拢帘道:“小,少爷,到了!”静茹扶着红拂的手腕缓步下轿,立于聚颜轩门前,像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柔和的眉毛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透亮,唇如胭脂,齿白似玉,再加上他那一袭苏绣锦衣,一见就知道必定是自小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唐公子,你来了,请进,请进,”聚颜轩掌柜亲自迎了出来,“嘉缨,给唐公子沏上饶白眉去!”静茹先低声对一旁兴致高涨的红拂二人嘱咐道:“你们自去采买玩耍,只别误了时辰。”随即迎向尚雯双手一抱回礼道:“尚掌柜和嘉缨近来可好?”
几番往来,掌柜尚雯已然知道静茹识花颇深,堪为花枝知己,故而待之极为温厚。尚嘉缨沿了父亲的因故,也是惜花识雅之人,乃至金榜题名却挂冠而去,甘愿沉溺于一派幽香。自然也是极为珍惜这懂花善品之人的。听闻父亲高呼,并未入内备茶,反捧了各式器皿置于店内绣屏之后:“爹,靖弟久时不见,按理应罚他煮茶赔罪才是。”转身望向步入内间的静茹柔声道:“不知靖弟可认罚,也让为兄一尝久愿?”“恩……我试试吧,只是我的茶艺自然是不如嘉缨的,吃了不好,可不许笑话。”静茹软语如歌。
上饶白眉是江西省上饶县创制的特种绿茶,它满披白毫,外观壮实雪白,条索匀直,外形恰如老寿星的眉毛,故而得此美名。其鲜叶采自大面白茶树品种。由于鲜叶嫩度不同,白眉茶分为银毫,毛尖和翠峰三个花色。静茹则极爱银豪,称其叶底嫩绿,色泽绿润,香气清高,滋味鲜浓。静茹挑了三支白瓷杯,用沸水烫后,置于三人面前,取茶入杯,此时较高的杯温已隐隐烘出些微茶香。沿杯边注入沸水,以免烫伤嫩叶。微微摇晃茶杯,使茶叶充分浸润,茶香高郁,虽不能品饮,然恰是闻香最好时候。稍停约两分钟,待干茶吸水伸展,静茹再冲水至满,捧杯相敬:“唐靖茶艺浅薄,折费了好茶,还望见谅。”“靖弟这般茶艺竟称浅薄,那为兄的茶岂不是牛饮也生厌?”嘉缨俊秀的眉眼轻扬,澄澈的浅笑混着茶香荡开。“茶韵随人慧,唐公子小小年纪煮得这般好茶,老夫佩服!”那双与嘉缨像极了的沉静眼眸此时正填满敬服。
“恩,今天有新的花品不是么?”清脆空灵的声音道明来意。“靖弟一定会满意的!”嘉缨温润如玉的声音仍是带着清浅的笑意。“那唐公子就随嘉缨去内院吧,若是喜爱可随意取走,权当老夫谢唐公子今日的半盏好茶!”尚雯爽朗的大笑着。“那唐靖就多谢尚掌柜了!”静茹微微一抱拳。
推开花房的门,嘉缨把静茹让了进去。竟是十来盆的百合!!“百合?!”充满惊喜的声音异常清澈脆亮。“靖弟你当真知道?!这是海外运来的,我还正猜想是不是可以难住靖弟了呢,那靖弟可否说说这花?”嘉缨满脸洋溢着欣喜和骄傲。
“这花叫百合,名称的由来,系因其鳞茎由许多白色鳞片层环抱而成,状如莲花,因而取“百年好合”之意命名。”静茹如歌似水的声音娓娓道来:“古书记载了一个关于百合的古老传说,一个名叫爱丽丝的姑娘,陪母亲住在山里。一天,一个高官乘马车路过此地。看见了爱丽丝,竟以为是仙女下凡,立即邀请她一起回城,他以为自己是大官,位高权重,可以蛮不讲理。岂料爱丽丝竟执意不肯。大官那肯罢休,拉着姑娘不放。姑娘惨叫,呼天保佑,忽然一阵神风,姑娘不见了。却从姑娘站的地里,耸起一株百合花,放出阵阵清香。”
收回轻抚鳞茎的素手,却依然凝望着纯白的花叶,终是不见张枝叶之后那熟悉的笑靥,不由微润了眼眸。于是垂眼看向盆底,竟见一片纤长细嫩的白色花叶,随手拾来,细看下,竟是昙花!那熬夜不睡两颗纯挚的心,伴着那静夜里灿烂的繁星或朦朦的淡月,只为一次次的等待见证那“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的绝丽爱情,让属于彼此的简单生活流淌出不尽的甜蜜浪漫。“这个,这个,这个在哪里??!!”急切的递到嘉缨面前。“这个是……啊!是昙花!靖弟,不好意思,这种为兄都送往漠北阙家了,这花奇,花开夜间,两个时辰即谢。阙家点名要它,我们与阙家也略有渊源,所以就没有私藏。”嘉缨眸底浸满不解:“下次再有昙花,为兄都给你留下!”低声呢喃着:“漠北阙家,阙尚彻……”转身望向嘉缨:“嘉缨,我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得空再来陪你煮茶下棋。”嘉缨担忧的问道:“那你回去记得让大夫看看,好好休息。”于是,静茹出来外间,别过尚雯,唤来绿袖,便起轿回府了。
跨入门栏,思绪却仍萦绕着袖中那瓣花叶,还有……脑中那张笑颜。身后传来厚重朱门关合的声响,不由转身凝视,外边的世界正一点点被隔挡完全。强烈的重楼深锁的感觉,忽地迫得静茹有些窒息。
“小姐,你又想要……”绿袖察觉到了四周凝重的气息,紧张起来。红拂妖娆妩媚的眸子透出一股坚定:“小姐,就算要离家,也请你带上红拂绿袖!”精明的少爷早就想到小姐还会跑出去的,下了死命令要自己与绿袖跟着小姐的。静茹愣了半晌,随即轻轻颔首。是的,当初哥哥买来绿袖红拂给自己,就注定了她们必然要拥有一身武功的。兴许有她二人相伴,仗剑天下,踏马江湖,会别有一番滋味。反若不带她们,留给她们的恐怕只有一死,是的,那个在自己面前温和儒雅的父亲,温润如玉的哥哥,可都是雷厉风行叱咤天下之人。
时日渐消,前往苏州的唐旭依旧没有回来,反是苏州驰名的格式绣锦轻纱在偏厅里渐渐堆了起来;而忙碌的唐霄也并未再过来揽静苑,亦是派人不断的送来新奇物什。是的,对于这种沉闷的困锁,无论是记忆里的唐芝茹,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唐静茹都难以忍受的。
回到浣熙轩,看着琉璃台上的玲琅珠玉,轻纱窗下的素雅古琴,外阁回廊边的茶茗缭缭,偏厅一隅的残棋和檀香……
“简单收拾一下,”清润的嗓音略显沉重的吩咐着。不是想要逃开,只是需要时间沉静心绪。柔软的笔尖沉沉的划过细腻的宣纸。
三人如往常一样笑闹着离开。没人注意到那蛰伏着的玲珑心思。
青色绣帘微挽的窗边,森然的气息强烈的自远眺之人身上释出。顺窗而视,并没有什么新奇的景色,暖黄色的太阳懒懒的定格在唐家正门的方向。“走了么?”清冷的声音凛冽更胜,转身道:“吩咐下去,沿途保护!”“是!”一抹黑影领命离去。
展开信笺,看着熟悉的字体,一扫之前阴郁,唇边竟不自觉得荡开温润笑意。那个清婉娇柔的女子,那个惜兰如斯的女子,那个呵护疼溺那双稚儿的女子,那个巧笑倩然教授幼女描笔抚琴的女子,那个空灵澄澈督促稚子习文舞剑的女子。
清风散去静茹这月余的沉闷,绿袖红拂似乎也感染了静茹轻快的心。于是一路的轻歌浅唱,顺着官道,不多久就到了杭州远郊。面对被空旷与荒芜塞得满满的前程。绿袖一脸茫然无措:“小姐,我们去哪?”“小姐,阙家的喜事在秋后,还有两个月。”红拂妩媚眉眼却难掩眸中的清澈聪慧。一趟聚颜轩的转变,必然是瞒不了那灵巧之心的。
“想看看那花开瞬间的灿烂,还有那凋落之后的枯萎,也许见到它,心就安然了。”静茹嗓音溢出山泉般的清凉舒爽:“只是不知,这阙家为何连枯枝残花也一并购买?”绿袖乌溜溜的眼珠透着一闪一闪的亮光道:“小姐和红拂都不知道,那绿袖就更不知道了。”娇俏的模样惹得静茹眉眼含笑。“小姐,前边真有个茶棚,刚才那个老伯说的马场不远了。”红拂则轻笑向静茹道:“是买马还是买马车,小姐还没想好么?”唐芝茹堕马时那蔓延开去的恐惧回荡在静茹脑中,较之于飞机失事死里逃生的恐惧,不遑多让。
“买马车!”静茹一脸坚决:“这才可以玩得痛快!”
言罢来到茶棚,印着繁体茶字的锦旗迎风招摇着。三人入棚,小二忙赶来抹桌设位:“三位客官,我们这里运来这一季刚制好的云贵苦丁哦,不试试可是会遗憾的哦。”静茹接口道:“那就来三碗苦丁茶,有点心么?随便捡四品上就好。”
“听说那扬州花魁是个美人胚子,不趁此机会好好看看,岂不可惜。流云,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回去。哥哥那里,你不说,我不说,他一定不会知道的。”隔壁桌,一个身着鹅黄纱衣,面容姣好的女子轻扯着同伴墨色的衣襟。那男子健壮的身躯笔挺的坐在女子右边,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剑眉微皱着。“哼!”女子许是央乏了,愤愤甩开男子的襟带:“那你记得把我看紧一点,不然我一定会自己去!”
静茹淡淡一笑:‘胜负已然’。起身离开,红拂将碎银放在桌上。“客官,慢走咧!”飘荡着小二送往迎来的茶棚渐渐远去。
买了马车,静茹硬压绿袖红拂进车内坐着,自己充当车夫,玩得不亦乐夫。而综合起所有的道听途说让静茹毅然决定前往扬州,一睹江南第一名妓的风采。
热闹繁荣的扬州较之秀美繁盛的杭州更添烟花妖娆。
松迎客栈雅间里,静茹轻呷着清茶,立于窗前,俯视着扬州城的小巷大街。而绿袖忙碌的整理着这些天闲逛的战绩,圆润的脸蛋认真而仔细。不多时,红拂推门而入,来到静茹身边:“小姐,赏春阁为牡丹姑娘准备的八月十五夜宴,确实允许女宾前往观看,但需男宾携往。”转过身,走回檀木桌边,放下手中把玩的青瓷杯盏,轻声道:“还有三天啊!”忽地抬眼道:“走!朱雀门那边还没逛过吧,现在去!”
一袭白衣男装,如雪翩然。身后一翠一绯两抹红颜,花般娇俏。于他人眼里,自有一般分流韵味。绿袖新奇的四处张望着,偶尔还伴着惊呼:“啊,这个好棒哦!”静茹则极喜爱绿袖那亮晶晶的眼眸,和那红扑扑的脸蛋,每每轻笑着买下。最后竟又是雇人送回客栈的。一旁的红拂只是颇为无奈的看着两人。
“小偷!站住!别跑你!”一个衣着破碎,满脸污垢的男孩朝这边跑来,边跑还不忘回头龇牙咧嘴的讽着:“胖黄瓜,你追不到!”却没有看到前面挑选泥人的静茹和绿袖,红拂抬手一挥,生生扫开了男孩。男孩被拂至一米开外,翻身爬起,拍了拍满是污渍的衣物,痩削愤然的脸刚扬起一个绝不善休的表情。一道嘹亮清脆的嗓音咋然响起:“别跑!臭小子!”男孩污黑的面上一凛,随即一溜烟跑的老远。竟是那个茶棚相遇的身着鹅黄轻纱的娇俏女子。“可恶,流云怎么还不回来,一个酥饼能买这么久也算是府里的奇才了!”
追不上男孩,只好气喘呼呼的径自生着闷气。随后转身想要离去,见一个五官精致的公子轻笑着与自己点头示意,不由微红了俏丽的脸。是曾相识的感觉荡起在女子眸光深处。“啊,我见过你!”静茹轻笑:“在下唐靖,与姑娘在杭州远郊的茶棚见过,蒙姑娘指点,才到这扬州一游。”“呵呵,我叫皇甫珊,公子要去赴牡丹姑娘的夜宴么?”突来的小心翼翼让静茹了然一笑:“皇甫姑娘若是愿意,唐靖愿与姑娘一同前往。”言毕,秀美的眼中透出晶亮的光芒:“那我怎么找你呢,唐公子?”“我住松迎客栈。姑娘若是方便可以随时来找我。”皇甫珊兴奋的眼眸惹的静茹眉眼轻扬。“客栈?!那我也去那里住!”
“唐公子!我告诉你哦……”
“绿袖,你别吃完了,我还要吃那个的……”
“红拂,你做的糕点真好吃啊,在做两个嘛……”
连日来,爱玩爱闹的皇甫珊与静茹主仆渐渐熟络起来。尤其是皇甫珊和绿袖简直一拍即合。 “唐靖,你快点呀!不然赶不上看放烟花了!”扬州的中秋节庙会热闹非凡,火树银花,灯山星桥,笙歌婉转,皆惹游人流连忘返。
静茹并不新奇,红拂则是事不关己的一派冷清。而皇甫珊和绿袖是一脸的兴奋难掩,两人一时看焰火,高呼着争论哪一道是最璀璨的;一时看杂耍,争论哪一幕是最令人佩服的;一时猜字谜,却争论哪一个谜面描写的景色最秀美;还要顾及贪吃的嘴,随时关注着三尺内今天没吃过的小吃,在热闹的庙会里显得异常的手忙脚乱。反倒得静茹和红拂跟在两人后面有些冷冷清清了。
“小姐!”一道低沉略带薄怒的声音响起,却惊的皇甫珊红润面色,高涨兴致忽地转下起雷阵雨来,面色转青,情致顿失。连带着绿袖的兴致也嘎然而止。流云微蹙的剑眉衬着轮廓分明的五官,一股怒意弥散开去。皇甫珊一把丢掉没吃完的糖葫芦,双手一上一下,轻扯着流云右手的衣袖:“我知道错了嘛,流云,不要生气啦。”皇甫珊本就清脆的嗓音加上刻意撒娇的韵味,听来尤为酥软悠扬。流云眉眼微松,皇甫珊随即抱怨:“我本在皮影戏那里等你的,可是有小偷啊,那个臭小子偷了我的香囊,我去追他,就……哼,一定不要让我再看见他!!”“一个香囊有那么重要吗?以后发生任何事都要等我回来再说。”幽深的眼眸透出浓烈的担忧。皇甫珊见状,随即低眉顺首,维红着俏脸道:“可是,我把你送我的坠儿放在那里了……”
闻言,流云轻道着:“小姐,那也不重要,只要顾好你自己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言罢方注意一旁的静茹,唇红齿白,面若染脂,素白的长衫,衣袂飞扬,身后那翠绿红润可人,绯红妩媚妖娆,衬得他更是一派倜傥风流。只是不甚喜欢他与小姐之间淡淡的亲厚,却又不便发作。
“这些天幸得皇甫姑娘相伴,扬州一游已然不悔了。既然皇甫姑娘的朋友来了,那赏春阁一行就作罢吧。两位应该有事相谈,唐靖先离开了。”静茹眸光微转,自是看出流云胸中的五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