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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绝封古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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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进入公民身份识别系统,按照通缉令上面的名字与照片,一一搜索。他这么做,其实并未抱有希望。通常疑犯逃亡会,更名改姓,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新生活,仅凭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难有收获。
果然,7人之中,6人下落不明,不在系统当中。可是最后一个,李思竟然在系统中找着了!
苏晓芳,女,1960年5月8日出生,云南人,已卒。育有二子二女,长子失踪。
李思立马拨通当地派出所的电话,询问苏晓芳其人。对方一听此名,大为激动,仿若谈起一位令家乡人为之自豪的名人一般,滔滔不绝;言语之中,又带着些遗憾。
苏晓芳本身并不出名,出名的是她的长子,苏重,几个月前因破解一把奇异古锁而声名鹊起的农民工,被国家文物局几位老专家一致认定为不可思议的奇才。自母亲死后,他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李思挂掉电话,上网一搜,果然找到关于苏重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事情是这样的:
锁王周晋秋在省文化局的支持下,召集民间各路古锁收藏家,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公园摆开阵势,组织出一场声势浩大、为期七天的开锁比赛。说是比赛,却也是一次难得的古锁博览会,社会人士不仅可近身观摩,更可下场一试身手,打开526把锁中任意一把,即可晋级下一轮,层层筛选,直至打开最后一把锁者为胜。
中国古锁自仰韶文化起,发展至今已有5000余年历史。春秋战国,祖师爷鲁班率先于木锁内设堂奥机关;东汉,首次出现金属簧片结构锁(又称沟槽锁)。时至李唐,制锁材质繁多,金、银、铜、铁、木,开历代先河;后发展至明清鼎盛时期,遂成为广锁、花旗锁、首饰锁、刑具锁四大类,工艺精致考究,机括奥妙无穷。
主办方在公园中心安置了一张长达18米的透明玻璃桌,上面陈设526把封闭古锁,即作为媒体报道的噱头,又可供人们从上下左右全方位观察古锁。这些古锁中,约200多把是有钥匙的,与其他数百把形状相似、作迷惑用的钥匙放在一起,人们可根据锁眼形状和古锁材质、年代、类型、工艺,细细比较,找出对应的锁匙。如果你是开锁高手,也不必费心思在钥匙堆里翻找,主办方提供有老虎钳、铜索、铁剪、细圆锥等各类开锁工具,自由取用。当然,场中一切都在严密安保措施的控制下进行。
周晋秋对于第一天的结果颇满意:526把,打开了304把,也就是说至少有100来把锁是由能工巧匠使用专业工具打开的。此次大赛的社会效果也很喜人。一位5岁小朋友徒手扭转开一把7轮佛偈密码锁,一位老板经五道机括破解了腹藏钥匙的暗门锁,还有一位美术专业学生凭丰富的空间想象力,开启了一把拿着钥匙也塞不进去的迷宫定向锁。
第二天,成功开锁的304人进入复赛,可自带非电子类工具,由省级电视台全程录播,多家主流媒体专栏报道。企业精英、人文学者、大小学生、下岗工人等等,与能工巧匠同台斗智,引发了社会各阶层的热烈关注与议论。
当日,带钥匙的明锁全部打开,晋级98人,将继续挑战剩下的124把闭锁。晋级人员中,竟然三成为非专业人士。
第三天,参赛选手不再受每人限开一把的制约,开得越多、加分越多,社会人士与锁匠们的争斗愈加激烈,比赛白热化。前者专挑靠奇思妙想、巧劲破解的暗门锁一类,后者主攻锁芯精密、需细细听音辨触的簧片弹子锁,一时间场内屏息静气,暗波涌动。若有开天眼者在场,必可见人人头顶一股股脑电波正交错厮杀、尸横遍野。
直至比赛第七天最后一轮,悬念揭晓,胜出的开锁最多者是—位种田农民,无锁匠经验,小学文化。平地一声雷,众人跌破眼镜,惊奇万分。一时之间,这位农民成了名人,竞相猜测他到底有何才能击败各行精英。有人认为他智商奇高,有人质疑他师从名匠故意隐瞒,也有人唯心地感叹傻人有傻福。他聚所有焦点于一身,公众业已忽略是否还有闭锁未开。
这位叫苏重的农民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创造了怎样一个奇迹,带来了怎样的轰动效应。大赛结束第三天,他找到周晋秋,要求开启最后一把闭锁。
不错,开锁大赛虽然产生了胜者,却仍有一把闭锁未开。一把外表极其普通的“吾君万年”广锁。在上百能工巧匠手里转悠了7天,目睹了数十把极难之锁被破解,它却始终紧咬不开。这是周晋秋也没有想到的。
赛后,屈居第二的故宫博物院特邀顾问专家、北京名锁匠老邢指着苏重说:“奇才!”遂又指着“吾君万年”锁说:“鬼才!!”他对这把广锁的惊奇,远远超过农民苏重击败自己这个事实。
周晋秋听到苏重的请求,并未立刻答复。他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男子:30出头,高大憨厚,皮肤粗糙,十指带泥,一脸沧桑。上衣被洗得褪了色,有一处不明显的补丁;裤脚短了一截,露出一双大红色袜子与解放鞋。
“你是有把握打开它,还是纯粹试一试?”周老问道。
“我……我好像可以打开它……但不是用那些工具打开……”苏重的嗓音略带磁性,沉厚有力:“……用钥匙……”
“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可以制作出钥匙……如果能看清它内部的话。”
周老不禁发笑:“小伙子,任何头脑清晰的人,在看清锁芯内部后,都可以制作出钥匙,并不是非你不可。再说,那锁虽然价值不高,毕竟是清代古物,岂可轻易剖开毁损!”
苏重听完,表现出强烈的疑惑:“真的什么人都能行吗?………我以为……那个样子的锁……即使剖开了……也很难……”
周老看他的确是个人才,安慰道:“那把锁被北京的老邢借走了,说要用什么透视、什么光谱的扫描,如有发现,我会通知你的。”
这晚,周晋秋看完电视剧,刚刚睡下,就接到老邢火烧火燎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周老年纪大了,夜晚腰酸腿痛,心情不太好。然而,当他听完这通电话,又喜又惊,猛一翻身下床,匆匆套好衣裤,疾奔出门。
按照之前留下的联系方式,他前往某建筑工地,在横七竖八、鼾声如雷的众农民工中找到苏重。
苏重并未睡着。周老看到他时,他正仰躺在板床上,睁大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周老叫了他几声方才回应。
周老把他带到附近一通宵营业的快餐店里坐下,点了些小食、饮品。虽然两个成年男子坐在KFC吃吃喝喝颇有些怪异,但这里灯光柔亮、气氛宁静,匆忙之间找不到比它更好的谈话场所了。
“你上次说那锁即使剖开,也很难做出钥匙。很抱歉,我当时的回答有些轻视你。”周老诚恳地向他道歉。
“有……有么?”苏重浑然不觉自己什么时候被轻视了。
周老声音急切起来:“你怎么知道那锁芯内部极其复杂、可说是超时代产物?”
“……什么叫超时代?”
“唉,就是你说,就算看得清清楚楚,也难破解的意思。”
“哦,这个啊……因为我看过它的内部草图。”
“什么?!!!”周老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这个面饼夹糖真好吃……我可以再要一份吗?”苏重小心翼翼地问道,担心这个要求是否太昂贵。
“可以可以!我孙女也喜欢吃这个。”周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柜台又买来一份香芋派。
吃着从没见过的美味,苏重十分开心,对周老有问必答。
“那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张草图,因为家里人识字不多,不知作何用途,就没放在心上。我前些天比赛时拿到它,怎么也打不开,细看之下发现上面刻的花纹十分眼熟,才想起那张草图。难怪我打不开……”
周老掏出老邢传真给他的一张彩纸,问道:“这像不像那张图?”
苏重细看:“像!但为什么颜色这么奇怪,很多地方也看不清楚?”
周老心想,这是最新科技扫描出来的透视图,你没见过自然觉得奇怪。“那图现在哪里?”
苏重此时也意识到了那张图的重要性,不好意思地说:“被我母亲顺手拿去生火了……”
周老气得猛捶桌子,心里大骂:愚妇!愚妇!!
苏重如做错事的小孩,努力想办法弥补:“把它剖开,我就能做出钥匙,然后焊接好就行了。我认识一个焊工兄弟,他手艺不错的……”
周老听他这话,猛然抬头:“难道那张图上,还画了钥匙的草图?”
“没有,只画了锁里面的样子。我小时候没见识,一直都没认出那是锁。”
“那你为什么认为你能做出钥匙?”周老根本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不光周老,任何一个看过扫描图的人,都会认为他太过自信。不过,他目前是唯一见过此锁制作草图的人,周老决定带他上北京,一起破解此迷。
苏重出身偏远山区,第一次上省城打工,已是看的目不暇接、好奇不断。这次上北京,可苦了周老,充当“十万个为什么”,解答他千奇百怪的提问。待到达研究所与老邢会合时,早已口干舌燥。
“吾君万年”锁毕竟是一把铁锁,内部配件无比繁复,即使是最新科技的扫描仪器和内窥纤维镜,也仅仅只看个轮廓,难显全貌。它如同一位风姿卓越的惊世美人,揭开面纱一角,只露出下巴,已足够让人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周晋秋咬咬牙,毅然决定:剖锁!
兹……
激光调校切割,将毁坏降到最低点,可以重新焊接。这把绝封古锁的真实面貌,终于展现在三人面前。
见过显微镜下的雪花吗?直径不过3mm的六方晶体,或圆或方、或箭或锯,枝杈虬结、层峦叠嶂,却都十分工整、精雕细琢。
见过机械表部件图吗?弹丸大小的表盘,容纳上百齿轮、迷宫般链条,几十条细轴紧密咬合,环环扣动,分秒不差。
周晋秋、老邢毕生所见之簧片沟槽锁,最繁复者所用不过十来只配件。“吾君万年”锁不过半个巴掌大,内里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布满各类细微配件,粗略估计约有六七千只、数十层,俨然一家微缩工厂,技术员组成流水线、流水线组成生产链、生产链组成车间、车间配合供电、供水、排污、通风、信息、门禁等系统,一环不差,严丝合缝,才能运作起来。
其精细程度,比500只机械表联动更甚;其精致之美,也比1000片雪花叠加更甚。
周晋秋愣愣地转头问苏重:“你还认为能理清如此复杂的传动链,作出钥匙吗?”
苏重认真点头:“应该能。”
他闭上双眼,集中精力,头脑中渐渐呈现出锁芯结构的多维立体图形,不断旋转,从各角度审视。复杂的工厂一层层剥离开来,各类系统涂上不同颜色,条条传动链、张张关系网如标注好了似的依次闪烁,堪比玻璃片下标本一般清晰可见,层次分明。
“有纸和笔么?”
苏重趴在桌上,以十分难看的姿势抓着笔,歪歪扭扭画起来,一边画,一边注明尺寸。画技拙劣,字如鸡爪,不过并不阻挡钥匙的雏形在纸上显现。
周晋秋和老邢面面相觑:那还算一把钥匙么?
说是钥匙,不如说它更像一根狼牙棒。匙柄设置8颗活动小球,控制匙端64根狼牙收缩、转动。每根狼牙顶端另有玄机,有的开叉、有的浑圆、有的如拱桥、有的带锯齿、有的呈波浪形,有的呈螺旋状,有凹有凸,竟是没有一根相同。
苏重解释道:匙柄8颗小球,按1-8号标注;按住1号球,将2、4号往左拨,然后3、5号往右拨,再转动6号球,最后松开1号,齐按7、8号,即可开启。
老邢用了一周时间将钥匙如图打制出来,插进焊接好的“吾君万年”锁一试,果然开启!老邢愕然,立马联系周晋秋,告知实验结果。
周晋秋一直对苏重抱有怀疑态度,闻此结果,自然惊讶不已。他再次来到苏重工作的建筑工地,想问个究竟。
包工头告诉他:苏重回老家了。老母病危。
周晋秋迟疑片刻,决定去找苏重。
他向工地上苏重的同乡打听清地方,便叫了个徒弟跟着,一同前往苗正县翠蒙山区。
翠蒙山区属云、贵、川三省交界的苗疆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偏远难行。一路上,若非徒弟细心照料,崎岖的山路和塞满猪羊的大篷车定会颠散了周老一身骨架。行至山口,大篷车无法前行,徒弟租来两头骡子,与师傅骑着上路。
周晋秋拖着年迈之躯,一路颠簸,终于见到了苏重。他衣不解带守在老母床前,已经三日未着床。周老见此情景,不方便开口问“吾君万年”锁的事,遂拿出一千元钱,差徒弟和苏重一起将老母送往镇里卫生所救治。
苏重感激万分,请周老在此等候几天,一切事物可任意取用,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交待完弟妹,便和姐姐、周老徒弟走了。
苏重父亲早逝,他和姐姐一走,家里只剩下一双弟妹,小小年纪便知挑水做饭,按哥哥指示,将周老照顾得妥妥帖帖。周晋秋整日在村里闲逛,与人拉家常,逗两个小孩玩,倒也不觉得憋闷。多日下来,他渐渐发现一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