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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隗秉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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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年间,新学兴盛,旧学凋敝。
江南水乡,一个颇有历史的老城亦随着革命大潮废府置县,改换门庭。然而未等门前刚挂的漆牌新干,就因为周边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渔村的崛起,迅速萧条败落了。
眼下,这块前有三朝阁老,近有静庵居主人,后生武侠泰斗的毓秀钟灵之地,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节,安安静静,罕有外人之之。
禾兴城。
一个隗姓的老式教匠人家,在此刻突然闹腾了起来。
倒并不是如某些人所想的,有什么弄璋之喜,原来却是家门不幸,出了个不义不孝的逆子。
认真说起来,隗秉玄真没干什么杀人放火、偷鸡摸狗、流连花柳之类的寻常恶事,生的是也中规中矩、一板一眼,完全不像白四爷那么秉性奇诡,离经叛道。
他只是抗婚而已。这在那中西交驳的年头,虽不是家家都有,却也是三姑六婆口中不厌其烦的老旧话题了。
不过隗秉玄这人奇就奇在,他也不是如当下流行的,枉顾家中长辈定下的亲事,追求所谓恋爱自由;而是为了坚拒一位教会学堂出身的新式女子,生生跪了祠堂,在祖宗面前被暴怒的父亲逐出家门。
追溯起这件事的由来,全怪戊戌七君子,废了千古流传的科举制,让这些旧式私塾丢了饭碗,新学一开,更是无人问津,生计窘迫。
隗家也是如此,为了维持所谓读书人家的门面,不得不放下身段,与一个乡下的富户定下亲事。丰厚的彩礼,勉强能解一时之急。
那户叶姓的乡下人家,也不是什么布衣白丁,家里头多多少少有些识字的,而与隗秉玄定下亲事的叶家大女儿,更是因为自幼体弱,干不了农活,被送往教会学堂,念了许多年书,乡里乡亲聊起来,都说她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哪像种田人家的女儿。
隗家家长正是听了如此说法,颇觉满意,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谁知道隗家家长思想老派,隗秉玄却更加古旧保守。一听,居然是个深受新学荼毒的厉害小姐,更不可理喻的是,竟然还在大城市里头抛头露面了许多年——
这、这、这怎么可以!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看见都污眼!娶进门!?打死不可能!
于是父亲觉得儿子不仅不替家里着想,还目无尊长,不义不孝,而儿子却觉得父亲点了一个娼妇不如的女人做儿媳,当真有辱斯文,道德败坏。
隗家人骨子里都有几分暴烈的脾性。父亲眼看劝不成,管不行,打还打出反骨来了,顿时暴怒,闹崩了,一顿痛殴,把儿子直接扫地出门。
隗秉玄也光棍,由城西搬到城南住下,帮人写写家书、念念回信,认认地契,对风言风语置若罔闻,自立门户,勉强度日。
话说这隗秉玄新迁的城南之地,却是块三教九流混居的杂乱场所。
这片宅子本是个大户人家书香门第的老宅,石牌坊、莲花门、倒座楼一应俱全,雕窗瓦当古朴雅致,然而自从最后一位家族遗老故去后,那一大家子人走的走,散的散,宅子无人管理,空落下来。
于是乎,穷途末路的骚客词人住了进来,落魄潦倒的纨绔子弟住了进来,人见人憎的泼皮流氓住了进来,无家可归的流民乞丐住了进来,昼夜颠倒的流莺芳客住了进来……
禾兴城里提起这块地儿,人人都皱皱眉,显得颇为不屑,随即压下嗓子,窃窃私语起来,神情有鄙夷、有兴奋、有好奇、有暧昧,还有一丝恐惧。
终于隗秉玄这么个被扫地出门的逆子也住了进来。
自然,无论是上九品还是下九流,生老病死吃喝拉撒总是一样的,对子孙后代的看重亦同。
街坊四邻混熟了,隗秉玄留意到到这儿有那么几个想念书却无处可去的孩子,于是在闲暇无事时,召来那几个孩子,不要本钱,就一齐坐在磨得极为光滑的木质门槛上,正对着门前河水,授书讲学。
一传十,十传百,流莺揣着前夜恩客打赏的碎钱来了,泼皮拎着打劫获得的酒坛剩菜来了,流民乞丐一步一磕头地也来了,都是请求隗秉玄教教自家孩子的。
隗秉玄秉性极善,自是来者不拒,倒贴书钱,认真仔细地教这群孩子。好在东家匀点西家送点,这日子也算过得去。只是孩子多了,各式各样的都有,一个人实在是教不过来,这不禁成了他的心中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