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 19 章 ...

  •   陈扬醒来时是在他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毛毯被,只脱了鞋,连羽绒服都还在身上。

      一看手机,下午四点多,还挺早的。

      外面很安静,罕见地在大年三十如此安静。

      陈扬起床来到阳台,看到天边泛起大片红霞,如丝絮缠绕在山坳,落日余晖沾染金黄的颜色,农田泛着水光将他倒映。

      他看到院子里的骆开宇坐在阴影处看书,骆永宁在他脚边抓石子儿,鸡们在院角落啄着地面,咯咯哒划着爪子,灰兔子在笼子的白菜堆里幸福地打着盹儿。

      骆开宇慢慢地翻着书页,时不时拿笔画一下,他很安静,在红砖垒砌的围墙内,不闻窗外事般,沉浸在个人世界里。

      陈扬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感叹时光和岁月,会因一时静好而驻足停留的人。在他以前的生活中,时间是快速的,他晃过一天天时间,随着身边的出现或消失的各种人,往前走,好像满眼都是繁华,也没什么好感叹的。

      他在那样的状态下过了二十二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乐在其中,但究竟是不是心中最想要的,谁知道呢?

      现在真的很好,仿佛岁月就是这样了,虽然这里不是他的故乡。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听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一首曲子,the tumbled sea的《》。

      有感应般,骆开宇仰头看向了楼上的阳台,俩人对视。

      陈扬对着他笑,转身进屋下楼。

      他插着口袋走近,“在做什么?”

      骆开宇对着他举起了手上的书籍,《杨牧诗选》。

      “我才知道你喜欢看诗集。”陈扬说着,他竟怎么看骆开宇也不像是文艺青年。

      “有时候看能静下心。”骆开宇说着,合起书,“你睡得好吗?头还疼不疼?”

      “不疼。”陈扬蹲在骆永宁旁边,仰起头带着笑意看骆开宇。

      骆开宇转过了眼神儿,没再看他。他继续读诗集,手上的笔转了又转,像是在缓解,某种突如其来的心律不稳。

      骆叔叔从院外缓缓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和一盆什么东西。“开宇啊,来,把对联贴上。”

      骆开宇起身去接,骆叔叔就问:“爷爷呢?”

      “爷爷在睡觉,他好像喝了点儿酒。”

      “行。诶,小陈中午也喝醉了吧!哈哈哈,小伙子得多练练!”

      陈扬站起身,笑道:“还好。”

      骆叔叔走近,颇神秘地对他说,“咱们这乡下的过年啊绝对热闹,一会儿天黑你就知道了,保准你以前在城里没见到过。”

      “好。”陈扬心说自打他到这儿来,没见过的事儿确实还挺多。

      骆开宇从屋里搬来了梯子支好放在门口,然后将对联展开铺在地上。

      陈扬凑上去一看,红纸黑字,墨迹还没干,竟是人手写的,颇具力道,一笔一画稳中带着保守,气势老成。“这是写的?”

      “嗯。”骆开宇答话,“村里的老书记写的,每年免费给人写对联。”

      “还不错!”他说的不仅是字,还有这种淳朴的风俗。

      “你要帮忙吗?”骆开宇仰脸看他。

      “行!”

      “那你是糊浆糊还是贴对联?”

      “糊……糊浆糊?”陈扬突然看到了一旁不锈钢盆里白糯糯的浆糊,“原来不是用胶带贴的?”

      “村里一直是这个,成了传统。”

      “啊,挺好挺好。”陈扬忍不住赞叹,毕竟这种传统也不多了。

      于是他持着新鲜劲儿自告奋勇糊浆糊,操起盆里的刷子就当起了粉刷匠。

      他蹲在地面上将对联的背面一张张糊好,骆开宇负责爬上梯子撕掉旧对联,给新对联腾地儿。结果干着活儿,陈扬就觉得这不是人干事儿了。

      原来这浆糊是用糯米熬成的,可见火候不够或是时间不够长,糯米根本没完全熬成糊状,有的还坚持着要保留全尸,于是就成了一坨一坨,用刷子完全刷不开,稍微用点儿力道,对联儿就给刷破了。

      陈扬心态都快崩了,一块块破纸去当对联儿贴,这得有多损!于是他又无奈求助了梯子上的骆开宇。

      骆开宇看了看他,老老实实下了梯子,蹲到他旁边,接过他手里的刷子,边示范给他看边解说,“硬的糯米用刷子侧过来这样敲两下敲碎了,就容易刷开,尽力往一边刷,不要来回反复刷,对联刷四边就好,特别是四个角,中间的分三部分糊一下就可以了。”

      陈扬是听进去了,但是他完全没理解,他看着骆开宇劲瘦有力的手腕和修长匀称的手指,手控又犯了。

      “要再试试吗?”骆开宇建议着,侧头看他,结果就看到陈扬看着他的手发呆。

      他蹲得极其乖巧,双腿并拢,手掌搭在膝盖上。头发由于中午睡觉散开了还没扎起来,显得有些凌乱,衬得一张精致的小脸儿越发俊朗。

      他的眉眼低垂,聚精会神地看着骆开宇手的方向,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睫毛扇动,仿佛扇出了一片闪闪发亮的晶莹粉状物体,散开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甜香。

      骆开宇凝神了,突然想凑过去,捧起那脸颊上印下轻轻的一吻,表达他对于他的……

      突然,在不远处祠堂方位的上空,炸起了一朵烟花,接二连三,接着响彻半边天空。

      世界不再安静了,陈扬抬起头看向远方,他听见远处的鞭炮声,问:“那边是有什么事情?”

      骆开宇不免慌乱,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他连忙低头刷对联,“这里的风俗,一到除夕夜,下午天未黑就开始祭祠堂,祭土地庙。等会儿我们也要去。”

      陈扬以往在爷爷老家,每年除夕夜倒是要在祖宗像前祭拜,没有鞭炮,没有烧香,只是简单地双手合十拜拜,传承的形式而已,也没有十分隆重。

      现下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吵闹了起来,却也别有一番年味儿。

      骆开宇在鞭炮声中认真地低头刷对联,没再言语。

      直至对联贴完,陈扬却是一直在看天边的烟花。

      原来骆叔叔说的绝对热闹,是这个意思。

      天擦黑,骆开宇就提了装着纸钱、供果和香炮的袋子,带着骆永宁和陈扬走到门口。

      骆叔叔瘸着腿追了出来,往袋子里塞了一透明玻璃瓶的烧酒,“陈年的酒酿,他老人家肯定也想尝尝味儿,你带去,祭在案上。”

      骆开宇答应了。

      来到祠堂,还是和中午的年饭一样的热闹,人来人往,天空弥漫着浓重的二氧化硫的气味儿。

      祠堂大门口的红旗台上连着地面,都是鞭炮和烟花的残骸,像铺了一地红毯,有很多小孩儿在那捡遗漏的炮仗,发现一个,便惊喜地尖叫。

      父母长辈们牵着他们的小孩儿,后头跟着家里的男男女女,拿着各种祭祀用品踏进祠堂,再走出,烟火气一下子就出来了。

      陈扬随着骆家兄弟俩走进去,就看到二楼的露台,都是举着袅袅冒起青烟的红香的人,他们在火炉里烧纸钱,在大鼓上用力击打,在悬挂的大钟上敲三下。

      这种感觉颇为奇妙,陈扬一下子联想到古代时候的祭祀,也似这般烟火缭绕。

      骆开宇带着他们走狭窄的楼梯上去,擦肩而过的是向下的人,此时是最适合打量旁人的时机,来自一连串的视线让陈扬浑身不舒服,排队似的。

      他直接大大方方看回去,对方便不好意思地偏头走过。

      烧香祭纸也是要排队的,露台就那么大,每人也就一寸落脚的地方,人贴着人,寸步难行。

      骆开宇牵着骆永宁往前走,陈扬不喜欢别人的触碰,便直接抓住了骆开宇的衣角。大男孩儿倒也没回头看,仿佛知道是他。

      走到香案旁,骆开宇十分熟练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串挂炮、十二根红香和一沓印着冥币的黄纸。骆永宁也知晓程序,乖乖地将供果放到高台的供像前。

      骆开宇点着香,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祭拜一遍,又走到各自方位的香炉里插上三根香,回头在火盆里烧纸,烧的整张脸都被火光照成金色,眸子也亮亮的。

      烧完了,他朝陈扬招手。

      陈扬朝自己指了指,骆开宇点了点头,他便走过去。

      “要磕头祭拜吗?”骆开宇问他。

      “行啊,有什么要注意的?”

      “没什么。嗯,你可以在心中祈祷一些事,也可能只是形式罢了。”骆开宇说的很随意。

      陈扬想着,还是跪在灰土色的蒲团上,默默磕头拜了三拜,心中还是提了一件事儿。

      耳边传来三声鸣钟,骆开宇也在一边跪下来,嗑了三首。

      陈扬起身看他,又注意到在另一处跪着点头的骆永宁,这兄弟俩如此认真,也不知道心中在祈祷什么。

      出了祠堂,骆开宇在红毯上放好鞭炮,拿着一根香点燃,立马跑向一边的陈扬。顿时火光四射,他身后那挂炮“噼里啪啦”地响。

      陈扬跟着骆开宇去往土地庙,回头看了一眼,那里又有人点着了烟火。拿着一根香捂着耳朵伸手试探着凑近,点着了立马跳开。

      他觉得很好玩儿。

      土地庙在山脚,要走一道水田间的小路去,远远看去那里蜿蜒低头走着两队相反方向的人,在田间,与山水融合成了一副极其和谐的画面。

      三人也加入了队伍,瞻前顾后地走着,与反向行走的人摩肩擦踵,很有意思。

      土地庙面积很小,旁边有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像一朵巨大的西蓝花,几乎盖住了整个土地庙。这地方看着久经岁月,三面墙壁覆满了爬山虎,在这冬季竟然还有绿色的枝叶,显得长青。

      骆开宇照例做着他的事情,骆永宁便带着陈扬进去。

      庙里面积小的只可容下三个成年人,案上的神龛金光琉璃,被擦得很干净。小小的土地公和土地婆面容慈祥,他们面前的油灯下有满满的一碗灯油,黄豆大的小火苗闪烁,看来岁月长久,香火不曾断过。

      往上看去,房屋的梁上悬了一块红布,左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笤帚并装着纸钱红香的红色塑料袋,右边挂着一面旗,上面写着村子里各户人家的家长姓名,细看如蚂蚁,数去也繁多。

      不久,外面响起了鞭炮声,骆开宇持着香拿着烧酒走进来,跟着他前面的那个人,将香插进了烟雾缭绕的香炉之中,酒也放到了土地公的面前。

      接下来又是跪拜,嗑首,极其虔诚的模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土地公公。

      陈扬也照着他的样子祭拜,心中想的还是那件事,不过他也没当真。

      出了土地庙,三人再度走上那小道,往回走,注意着来的人。

      “祭拜的时候祈祷,会有不同的地方吗?”他问骆开宇。

      骆开宇看了他两眼,“我像永宁那么大的时候倒是深信不疑,现在知道的多了也不会完全寄托,只是对现实中的事情抱有一分期望而已。”

      “那你以前祈祷过什么事情实现了吗?”

      骆开宇想了想,“考上市三中算吗?不过我认为那还是靠个人,运气占三分。”

      “那你刚刚有祈祷什么事?”陈扬接着问。

      “我祈祷了一件本身就存在的事。你呢?你信吗?”

      陈扬看着天,他倒是不想说出来,“我不信,但有些事我想去相信,等着时间印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