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和璟明

4、第 4 章

　　在折丹的印象里，江临怀此人虽然位极人臣，但是行事作风非常低调，甚少出现在朝堂之外的场合。自太子太傅时期开始，就一直如同影子一般陪伴在当今的辰耀帝身边。与林维叶一文一武，并驾齐驱。折丹当年荣耀加身，却尽量避免朝堂纠葛，故而与江临怀一直没有什么交集。唯一一次交集，便是当年青州案后，折丹入宫与辰耀帝讲经，在仁政殿外遇到了刚从殿内出来的江临怀。当时，折丹微微站定，原本只是想等江临怀行礼完毕之后就进殿面见辰耀帝。谁知江临怀在抱拳一拜之后，便一反常态地抬头对折丹状似闲谈一般说道：“折丹大人，这盛暑之下，可知七月流火。”在此之前，折丹从未与江临怀有过任何私交。此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折丹自然也就当做是妄想攀附之人的示好。只是，江临怀此人向来深居简出，且位高权重。当得上是辰耀帝身边最为得力信任之人。这样的人，又怎会冒昧闲谈。当时折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因此在调查青州案时便格外谨慎。只是未曾料到，真正的“流火”竟会是战场硝烟之火。
　　六年过去，江临怀第二次站在了折丹面前。相较于六年前，他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一样的沉默一样的恭谨，就连背弯曲的弧度都还是一样，只是看起来更苍老了些。站在他身后的，是身着金黄铠甲的殿前军，在三月的阳光下笔直闪耀的仿佛一根根挺拔的尖枪。仿佛只要江临怀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划破长空，直奔折丹而来。山风烈烈，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凝滞。
　　在率领殿前军进入天虞山门之前，江临怀就已经料到了折丹会因丹阳宫现状而震怒，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折丹会将这震怒展露于人前，甚至是展露于自己所认为的“敌人”面前。从前的折丹，在面对挑衅也好，攻击也罢，从来都是在风淡云轻之间，扭转乾坤，稳操胜券，让人根本琢磨不透。看着现在这个居然连表面的和煦都懒得维持，周身散发的都是上位者威压之感的折丹，江临怀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眼看着双方已经陷入僵持，江临怀抬手抱拳，深深一拜，借着低下头的瞬间，掩去了眼里的精光。
　　“臣，江临怀，拜见丹阳宫神使大人。”再抬头时，他已然又是那个恭谨沉默的样子了。
　　“江大人免礼。一别经年，江大人别来无恙。”带着灵力的话语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天虞山巅，虽然轻柔但是却自带威仪。原本对峙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折丹身为上位者绝对的权威感。
　　如此的锋芒毕露，让江临怀更觉诧异。但表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只是将头稍微低了一些。
　　“承蒙大人挂念，老臣甚好。陛下听闻大人平安归来，欣喜非常，特派老臣前来迎接大人入宫，以期详谈。”一番话说的可是滴水不漏，直接化解了殿前军前来的压迫感。只是若真是像他说的这般和蔼，那又怎会带着殿前军前来。看这阵仗，便是今天势必要将折丹带入宫中，作出这般和蔼恭谦的样子，不过是先礼后兵罢了。看着江临怀恭谨的身影，折丹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不过刚刚出关，这些人便找上门来。若不是看在当初仁政殿外的一句提醒，自己才不会在这里听这些废话。这样一想，折丹便越发觉得自己强行压制住的烈焰灵火快要控制不住了。只是想到司徒大人还在宫内杳无音讯，自己正好入宫一趟，无论如何，定要将司徒大人带回丹阳宫。
　　思及此，折丹轻轻点了点头，装作是略微思索过一般，缓缓说道：“承蒙陛下抬爱，折丹这就随江大人入宫，借以详谈。”身后的慎林没有料到折丹会同意此时入宫，正想往前一步劝说折丹，只是一抬头便看到了谨思警告的眼神，生生将话头压了下去。
　　要从丹阳宫前往仁政殿，必须要穿过整个京都。从前每到入宫时，折丹都会觉得厌烦非常，因为她必须换上最隆重的礼服，携带三十六名内门弟子和七十二名外门弟子，走过京都中央最繁华的正街，一路浩浩荡荡的接受人民的瞻仰和欢呼。
　　但这对于东丹国的人民来说却是一大盛事，故而就算折丹再厌烦，也还是要顾及人们的感受，带着端庄温柔的笑意，接受人们的目光和欢呼。六年过去，折丹再次穿上了象征着丹阳宫的赤金色织锦金羽礼袍，赤色如火，金色是光，赤色的流光锦上是金丝线绣作的松柏山川，整件袍服便是整个东极大陆。看着身着赤金袍的自己，折丹居然觉得有些陌生，紧接着便是觉得无尽的厌恶。这种厌恶感重重的压在她的心口，仿佛马上就要撕裂心脏喷薄而出。当初战场上所受的那穿心一箭的伤痛仿佛再次被撕裂开来，痛的简直无法自控。所有的厌恶在折丹周身翻涌，争先恐后的汇聚于她垂下的手掌，竟是无诀而成的土行黑石诀！下一瞬，折丹像是再也忍无可忍了一般，抬手将手中已成浓黑色的灵力轰了出去，直接震碎了整面窗棂。巨大的响声唤回了折丹短暂游离的意识。看着已成粉齑白玉窗棂。折丹内心的古怪感越发强烈。这实在是太过奇怪，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直接控制折丹，甚至是脱离心诀的控制，直接牵引出灵力。这种失控，就算是刚刚开始修行的折丹都不曾有过，何况是现在。虽然曾经的自己也十分厌恶这身过于隆重的袍服，但是内心的厌恶却从未有过这般浓烈。
　　仔细回忆一下，从出鞠陵开始，自己的情绪就开始不受控制，尤其是愤怒，哀伤，还有刚刚的厌恶。而且好像除了这三种情绪，折丹并没有感受到其他情绪的存在。就连看到自己亲自带大的弟子，也并无喜悦欣喜之感 。这是究竟是怎么回事？折丹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灵力翻涌的厉害。可是眼下并不是纠结自身情况的好时机，若是此时灵力失控，一方面会给辰耀帝留下把柄，另外一方面也会影响入宫寻回司徒的事宜。如此想来，只能暂且压制住体内失控的灵力，先赴鸿门宴再言。
　　时隔六年，丹阳宫的车架再次出现在了天虞山门。比起早上赏春景的人们，此时等候在山门外的人竟是不增反减。奇异的是，虽然人数众多，但却安静异常。仿佛他们都知道，他们所感谢的，所感恩的人，回来了。他们是在用属于自己的隆重表达他们内心的想念和感谢。如果不是她的庇护，六年前那场大战，他们又该在何处流浪？
　　车架缓缓而出，三十六位内门弟子身穿霜色宫袍，手持白玉剑，分列于四骑马车两旁，七十二名外门弟子身着青色宫袍，手持青玉剑跟随其后。右相江临怀率殿前军紧随车驾之后。被微风吹起的车帘里是面无表情的神使折丹。虽然折丹大人没有笑，但是这场景确实是阔别了六年的盛景。
　　林言归隐在人群之中，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驾，原本沉静的面容，逐渐冷若寒霜：“父亲，这就是您的选择吗？”
　　“江大人这是何意？”看着眼前陌生的宫殿，折丹有些不解。此处并不是辰耀帝召见臣子的仁政殿，也不是批阅奏折的御书房，倒像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偏殿，但是制式并不低。东丹国历来以红色为尊，以九为尊，此处饰红墙，阶八级，可见是十分尊贵之人所居。闻言，江临怀微微一笑，和蔼道：“大人请随老臣这边请。”说着便引着折丹走向后殿。一进后殿，折丹便发现后殿比前殿更为精致，装饰所用无一不精，绕过十二屏开的巨幅墨金屏，是厚重的赤色羽锦，这种状如羽毛的锦缎历来只有极尊贵之人可以使用。如此奢靡，越发可以肯定是贵人所居。只是这里却无一人把守一人候侍，实在是有些古怪。更为奇怪的是，从刚才开始，折丹已经走过了六道赤羽帘，每一道上都画有禁制，看纹理倒像是向内反向封印。帘幕里面到底有什么，竟是要动用六层封印禁制。
　　但是，诡异的是折丹连一丝气息的浮动都感觉不到。以折丹的修为，除非是毫无灵力修为的人，不然折丹肯定可以感受到气息。但是如果是毫无修为之人，又怎么会受到这么多层的禁制呢？这实在是不合常理。正在折丹内心思索之际，江临怀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层同样画有禁制的帘幕外，恭谨的垂下了头。
　　看来，这就是最后一层禁制了。折丹满心狐疑地掀开了最后一层帘幕。她的眼睛倏地睁大，眼前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正是，司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