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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受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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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到校,叶倓就径直找到容老师,“为什么让她跟我做同桌?”他不喜欢身边坐人,更别说还是个女的。
这么多年,莫不说还有老叶的面子撑着,就是单凭他叶倓的成绩,在一中也几乎是有求必应,他说和别人坐一起影响学习,老师便不敢给他安排同桌,学校不过是个小社会,尤其是在容老师班。
容老师的那不学无术的儿子,此刻正在叶老板手下干着一份工作不累薪水不错的工作。
世界有时候看似很小,太多时候不过是刻意安排。
叶倓受够了这种安排,容老师也好,田方也罢。
“叶倓……”时候尚早,办公室无人,容老师趴在门口伸头左右看看,走廊也没人,关上门,才用她特有的语重深长起了谈话的头,“要说啊——你爸爸也是一片苦心,你初中就在咱们一中,就是我一手带的,哎,你能稳稳占据全校前三,那说明什么?哎,说明我是适合你的老师,哎,我的教学方法是适合你的教学方法!当然教学相长,哎,老师也是有很大进步的,这次老师能直升高中部,不也正是说明了这一点嘛!哎,这可是老师第一次带高中,我们师生一定要一起努力,来个开门红!”容老师的眼睛闪闪发光,从初中部升到高中部,Z市一中从建校起就没有先例,独一份。
“您的意思是,我还是得和她坐同桌?”叶倓懒得回应她的远大蓝图和激情澎湃,她能升到高中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成绩也就骗骗别人。
“这,这事还得问你爸,”语气从慷慨激昂转成世俗迂回,容老师像从神坛跌落的假布道士,瞬间现了原形,“不过,老师还是觉得有个同桌也不错,要不,你就先忍一段时间,等图书馆资金到位了再说,老师可是跟校长打了保票的……”
“老叶捐的图书馆,你就不怕有铜臭味儿!”多说无益,叶倓转身离开。
一拉门,一个人应声跌地。
待他连滚带爬地站立来,容老师惊呼,“刘刚!”
叶倓大步离去,不管两个人的嘀嘀咕咕:
“你偷听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哎呦,别拧耳朵呀,疼,我真得什么都没听到,容老师……”
叶倓刚回到教室坐稳,刘刚就回来了,嬉皮笑脸凑过来,“这不行啊,叶少,老爷们解决问题,还用得着娘们兮兮地找老师,这事儿包在哥们儿身上!”
话是冲着叶倓说的,眼睛可一直在田方的脸上、身上瞄。
感觉到这不怀好意的目光,田方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他眉毛一挑,冲她笑了,田方的心忽悠一下,这笑,不那么简单!
下午有体育课。
立定跳远,田方的小肚子忽地揪扯了一下,是大姨妈提前来打招呼了,按照惯例,两天后她才会正式光临。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一溜烟地往教室跑,虽然现在采取措施为时过早,但她可不想出糗,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刚坐到椅子上,便觉不对劲,一凉,有液体渗出的感觉。
坏了,这就来了?
不对,位置不对,感觉也不对,这液体是在屁股上的,是微凉的。
起身,黑色墨水的印渍在椅子上斑斑驳驳。
抬头,教室里只有几个人,或坐或站,聚在不远处地挤眉弄眼看着她,为首的,正是刘刚。
他冲她一挑眉,笑了。
这笑和田方心中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合二为一,她霍地就明白了:他们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自己!
“哎呀,这世上就是有人脸皮厚,明知道自己讨人厌,还没皮没脸坐在人家边上,要换做是我呀,早自己识趣该去哪去哪了!”一个女生阴阳怪气,“叶倓是人好,不好意思说,某些人就装聋作哑,真够可以了!”
女生名叫苏晓晓,田方注意过她。
没理由不注意,她长的太好看了,又打扮的出挑,即便是女生也忍不住多看几眼,羡慕抑或嫉妒。
田方是羡慕她。
差距太远,就只有羡慕的份,连嫉妒都是奢侈的。
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容貌,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她的世界,田方够不着。
本以为她也有花一样高贵的情感与内心,不想却尖酸刻薄至此,如同一个市井泼妇张牙舞爪,瞬间就褪尽美丽,只剩艳俗。
田方不理她,将目光越过她投向李刚,那个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刘刚正抱胸靠在桌子上欣赏这出闹剧。
男人嘛,起个头就算了,剩下的还是让女生们去闹,否则多没风度。
这班里,这学校里,肯为叶大公子争风吃醋、抛头露面的女生多了去了。
他就只需要这样嘴角带一抹坏坏的微笑,摆一个酷酷的姿势,观望。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是帅呆了、酷毙了,什么是大将风范、什么是成竹在胸……
渐渐地,他不觉笑容凝固、身体僵硬,心底某一处,忽然就被戳了一下,生疼。
她的眼神,愤怒、蔑视、凄婉、坚毅……仿佛什么包含了,又仿佛空洞的什么都没有。
他不敢再看下去了,目光躲闪的一刻,却看见她笑了……
田方定定地看着刘刚,愤怒、屈辱、不甘,本是一场恶作剧,现在变成了她的悲剧。
刚刚,愤怒从心里升腾,一股热浪同时而下倾泻、奔涌而出。
谁说气滞而血瘀,气到极限这不是还疏通经血嘛!
田方绝望了,绝望至极,只剩苦笑。
苏晓晓最先发现了,怔了一怔,继而哈哈大笑,笑声和刚刚的话语声一样,极尽夸张。
刘刚大喊一声,“别笑了!”声音太大、太陌生,自己都吓了一跳。
叶倓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他惯常地冷着脸,继而是疑惑。
“怎么回事?”他扫视众人一圈,最后盯住刘刚。
“这,没,我……”刘刚语无伦次,眼前的情景,他万万没有料到。
“这下你满意了?”田方倒是字字清晰,“叶大少爷!”
已经没什么可遮掩了,没必要遮掩了,也就没什么可顾忌了。
她乒乒乓乓收拾东西,动静震天,东西胡乱塞进书包,走到窗前,踮起脚尖,朝楼下张望,下面空无一人,手一扬,砰的一声,书包就从三楼掉下去了。
她的惨状就摊在众人面前,一览无余:浅蓝的校服裤上一片黑一片红,血顺着肥大的裤脚流下,半干在白皙细瘦的脚踝处,触目惊心。
叶倓瞬间就明白了,他眼疾手快拽住她,“你要干什么!”
“你以为我也会跳下去?为了你,你们?”田方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停留,“你们配吗?”用力挣脱他,向门口走去。
叶倓又拽住,“你要去哪?”
田方不说话,力气却大的惊人,一把将他推开,直直地、木木地,继续走,像一副没了灵魂的僵尸。
叶倓抓起桌上的校服,三并两步跑出去,在教室门口追上她,将衣服系在她腰间。
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毕竟,这样走过整个校园,还是需要勇气的。
回到叶家,妈妈正在厨房忙碌。
“今天怎么这么早?”妈妈继续忙碌,没有发现女儿的异常。
生活在社会底层、心力交瘁的妈妈们一般是发现不了孩子们的异常的。
能供他们一日三餐,有衣穿、有学上,已然是拼劲全力。
精神食粮是个什么东西,不管吃不管穿的。
谁还没个不高兴不开心的时候?
只是,田方似乎从未开心过。
“妈,”田方试探地开了口,“我能不能住校,能不能换个班呀?”
“住校?换班?”妈妈像看怪物一般瞪着田方,“你没毛病吧,住校一个月最少五百块,你上大学的钱还攒不攒了?再说,叶老板不是说,这个班是什么,‘尖刀班’吗……”
高压锅尖利的报警声响起,妈妈忙不迭地去关火,田方默默回屋,她什么都知道,但她就是想问问。
叶倓回来的也比平时早。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楼回屋,而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地磨蹭着。
“饿了吗,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今天放学早!”田妈妈更忙碌了,两个孩子的异样,她一个也没瞧出来。
“田方,她不吃饭吗?”餐桌上只有叶倓一人的碗筷,叶倓看着电视装作漫不经心。
“哦,她说不太舒服,不想吃,你爸说今晚有饭局,又做多了,浪费了……”
田妈妈絮絮念叨,电视里热闹非凡,叶倓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想着今天下午的事,刘刚他们确实太过分,可,这事到底因自己而起,自己却没把控住局势。
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去欺负一个女生,这不是他叶倓做事的风格。
她细细的脚踝处半干的血迹、决绝的眼神和背影晃在眼前,她冷冷的质问声、背包落地的撞击声响在耳边,惊得他冷汗一阵阵冒。
那一刻,他真以为接下来落地的就是她了。
一个女孩子,受此侮辱,心里该很难过吧!
心口堵的慌,叶倓放下碗筷,“我也没胃口。”
走到楼梯处,他又回头,“谢阿姨,其实,你做饭挺好吃的。”
田方妈停下手上的活计,愣愣地看着他上了楼,终于觉得有些异样。
这天晚上,失眠的人注定不止一个。
刘刚窝在被子里眼睛睁的老大。
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田方看自己的眼神,这眼神和心里那个想忘记却一直无法忘记的眼神渐渐重合,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他。
他翻身坐起,打开所有的灯,光线刺目,心却安定了不少。
那个眼神,来自一只猫咪。
那一年,他八岁,到农村奶奶家玩,恰巧母猫生了一窝小猫。
趁着母猫睡着,小猫被几个小孩偷偷抱出来,放在高高的围墙上。
刚出生几天的小猫小小的、毛茸茸的,不会挠、不会跳,只发出细细的哀求声,浑身瑟瑟发抖。
看它们害怕的样子,孩子们乐成一团。
一个孩子提议,用弹弓打小猫,看谁打的准。
四只小猫凄哀地站在高高的围墙上成了熊孩子的活靶子,刚刚降生的非人类生命感受到人性最原始的恶。
小猫一个个跌落下来,有的死了,有的没死,没死的就继续被放上去。
他们越战越勇,只恨母猫生的不够多。
刘刚的射击最准、杀伤力最强,收获了一众的喝彩和崇拜。
最后一个小猫死了。
正待悻悻离去,一声骇人的、野兽的哀嚎让他们愣在原处。
母猫来了。
母猫慢慢围着一个个小猫咪转了又转、舔了又舔,喉咙发出“呜呜”的哀鸣。
然后,它一步步走来,绿眼睛里闪着光,定定地看着他们。
猫发疯吃人的故事,忽地就闯进了脑海,刘刚迈不动步,傻愣愣地站着。
母猫离他们很近了,猫毛乍起、四肢发力、兽性大发。
刘刚感觉下一步它就要挠烂自己的脸、挖出自己的眼,可是,母猫却掉头飞奔而去,一头撞在那堵高墙之下,倒在四个小猫咪身边。
本就混沌的脑子被一阵欢呼声冲的更加神情恍惚。
“刘刚,快,弄死它,弄死它!”
“你不会害怕了吧!”
“你不会吧,真怕了!”
“没有,谁怕了!”声音缥缈,身体飘忽,刘刚都不知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他木然地接过小伙伴递过来的石头,强撑着,对准母猫,一下又一下。
母猫的绿眼睛渐渐没了光彩,空留泪光闪烁。
猫流泪了。
周围却一片欢呼。
从那,刘刚习惯了强势、习惯了欺负别人,习惯了身边有人夸自己厉害、说自己够爷们。
可是,他真的勇敢吗?
他将头埋进被子里,呜呜咽咽,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