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靥》风轻环佩

4、第四章

　　次日清晨，小鸾为仇梦准备洗漱更衣。
　　小丫头年龄不大，手头却是利落娴熟，一会儿功夫已为仇梦挽起一个漂亮的发鬏。
　　仇梦望着镜中自己十二岁的脸庞陌生又熟悉，那场灾祸之后就再也没拍过任何照片，她的童年就停留在十二岁那一年。
　　十年来她也几乎很少照镜子打扮，那道印记像一把刀刺进她的胸膛，而持刀的人正是她身边的一个个霸凌者。
　　不知从何时起——她自己也不记得那条并不清晰的分割线，她变得惧怕众人的目光。从舞台上的天之骄女变成了角落里的丑小鸭，从天堂坠到地狱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吧。
　　“小姐你簪这花真好看，就像那花仙子似的。”小鸾眼睛一闪一闪的，并没有说假话。
　　“我若是花仙，只怕是专门司那狗尾草的。”仇梦自嘲地叹了口气，“小鸾你才应是花仙，这花在你巧手里一变竟这么漂亮。”
　　“才没有，小姐是最漂亮的，即使……不管怎样我家小姐都最漂亮”小鸾意识到仇梦正在触摸脸上的疤痕，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仇梦左右查看镜中的自己晃了神，时间久了，不知是因这古代的妆发还是因为第一次审视自己的样子，觉得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在那个世界她抹去了自己作为女孩子应有的爱美之心，因为外界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不配。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学校的人几乎都愣愣地看着她不敢接近，要么就是窃窃私语。她开始还能倔强地撑住，可异样的眼光将她掀翻在地。没出息地掩面逃跑，逃到无人的角落默默哭泣。
　　后来混混们找上她欺负她，知道仇梦家里情况后，挑衅道：“你爸爸不是警察吗，怎么现在还不来保护你？”
　　这话正如一针刺入她的心脉，她狠狠地瞪着他们，几乎要将牙咬碎。
　　一个巴掌打在脸上，却根本感受不到疼，她只觉得心里火辣辣的。
　　“以前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你现在变成丑八怪了你知道吗？你就是一怪物，怪物……”

　　久而久之，同学们都认定且接受了仇梦是怪物这一事实，在那可憎的脸上留下鄙夷声和厌恶的目光。风言风语伴随仇梦升入初中，越演愈烈，传闻口口相传被扭曲得更加夸张。
　　其实她自己也不敢直面现在的样子，从前的各种发饰和裙子勾起一个个悲伤的回忆。仇梦紧握着平日里妈妈给她别在头上的粉红色小兔子发卡，掰开合上再掰开合上，“小兔子”发出“卡塔卡塔”的声响。
　　开学时同学依旧躲得她远远的，毕竟谁也不想和被混混欺负的人扯上联系。大家如往常一样用不屑的余光去扫过仇梦时，惊奇地发现她剪去了长发。
　　班上的新同学围成一个圈在聊天，其中一个人用胳膊肘锥了锥旁边的人，又用下巴点了点仇梦的背影。众人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向角落里独自一人自习的背影。
　　“呵，怪胎。”一个皮肤白皙的长发美女撇了撇嘴，脸上的表情和美丽的面孔甚是不匹配。
　　“真是！全年级最丑的女生竟然在我们班，好晦气哦。”个子小小的女生只看了仇梦一眼迅速拉回视线，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传染上不治之症。
　　“对啊对啊！”......

　　学校里有两件事可以聚齐所有调皮捣蛋的男生，一个是篮球赛，无心学习的男生纷纷踊跃报名。
　　而另一个便是去观看年级最丑的女生，那是一项风靡一时的晚自习活动。邻班的男生三五成群，不怀好意地扒在门框上，向班级内探出脑袋。不必寻觅，那角落里最安静最不合群的就是了，男生们迅速锁定目标，进而又嬉笑怒骂着跑开。参加此次活动的男生都达成了一致的观点：全年级最丑的女生无疑。
　　仇梦每次都把头埋进作业里，用短发厚厚的刘海遮住眼睛。那些恶趣味的男生根本来不及看清脸，只是享受这项“活动”本身的刺激和意淫，进而发出应有的评价——“丑”是唯一的真理。

　　“我……好像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仇梦喃喃道。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小鸾不懂。”看着发呆的仇梦，小鸾有些担心。
　　“哦，没什么。”仇梦冲小鸾笑笑。
　　相处一月有余，仇梦真实地感受到了小鸾对自己的关切，不是仆人对主子的职责，而更像是自幼时一同成长的姐妹情谊。小鸾清楚地记得她的喜好，处处为她着想，日日陪伴她。
　　仇梦有过朋友，不过都渐渐分崩离析，她并不怪罪她们，毕竟没有人想和一个“全民公敌”做朋友。十年间，仇梦的亲人、朋友都只有奶奶一个人，如果没有奶奶和埋藏心中的那个结，她不知道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此时窗外人影晃动，似有几个人伸着脖子往里张望。虽说这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自家宅院，并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为非作歹，仇梦还是胆战心惊了一回。她站起身抓住小鸾的手，提高了声音问道：“是谁？”
　　“小姐，是我们啊，我是三喜！”一个年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是华盛啊小姐！”“还有我，李仁！”“我是春兰。”“我是竹音。”……又有几个年轻的声音接二连三地答道。
　　仇梦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全是府里的家丁。因不知何缘由，仇梦让小鸾把门打开，一边笑着说道：“原来是三伯你们啊，快请进来，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啊？”
　　管家三喜领着三五个仆人走进来行了礼，只见他苍老的脸上隔了一会露出喜色。“小姐安好，我们本没有事，只是放心不下小姐才特意来远远看上小姐一眼便安心了。”
　　身后几个年轻人跟着点头，眼里盈着真诚的光。
　　仇梦感到心里一热，乖巧地答道：“三伯伯你们放心吧，我现在没有事了。”
　　“小姐有所不知，自打小姐生病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可都担心死了。”华盛抬起头看了一眼仇梦又懊恼地低下，既担心又委屈，“我们不便来探望，只好盼着小姐早点好了再去花园踢毽子、藤球给我们看。”说到这华盛又开心起来。
　　“臭华盛，就知道玩，也不问问小姐的病。小姐啊，我可天天拉着小鸾问呢，我们都很想您， 没有您的日子这府里就像花儿耷拉着骨朵似的。”竹音打了华盛一下，言辞诚恳地说道。
　　“谢谢你们啊，不过这个世界也有毽子和藤球吗？”仇梦听得莫名，而后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你们知道的，因为砸中头部，我想不起来之前的事了。”仇梦尴尬地笑笑。
　　几个小厮和丫鬟面面相觑，又露出愁容。
　　三喜开口：“小姐您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不过静养些时日一定能恢复的。如今看您气色很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小姐不会忘记我们了吧，前两个月我还给您捉过蝴蝶呢，怎么好端端的就发生那种事……”“对啊对啊，我们小姐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春兰说罢心痛地摸摸脸颊，好像那疤痕疼在自己脸上。
　　仇梦会意，心里五味杂陈，转而脸上洋溢着十二岁女孩热情的笑容：“你是华盛，你是李仁，春兰……你看你送来的手帕我日日攥着；还有竹音，你的手艺最好不过了，我生病这几天最吃喜欢你做的杏仁豆腐……还有你……”
　　“对，对对。”“真的吗，小姐喜欢就好！”瞬间屋内又恢复喜乐的气氛。
　　小鸾嘟嘟嘴，神气地对大家说道：“放心吧，小姐过不了两日就和从前一样了。别忘了，李仁上次输了藤球还欠小姐三个脑锛儿呢！”
　　大伙听后都爆发出笑声，仇梦笑得最是开心。是啊，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待大家散去，仇梦才开口问起小鸾自己失忆之前的事。平行世界的另一个她过的好么？自从意识注入这个熟悉的身体感到一丝丝陌生，既然平行世界的设定不同，那么自我在本我的基础上也是有差异的。十二岁之前的仇梦所处的环境是什么样子，她很好奇。
　　小鸾有些心疼，小姐自从那场灾祸失忆后就像变了个人，一定是那道疤痕的缘故，小姐变得不那么活泼开朗和爱笑了。小鸾一边惋惜，一边回忆快乐往事，说到开心处捧腹大笑半晌，直到嗓子干哑还不舍停下来。
　　因此，仇梦从小鸾的口中认识了这个世界的十二岁的仇梦。原来，十二岁之前的仇梦也是那么快乐，那么幸福！
　　她可能是全京城最是没有女孩子样子的女孩，许是父亲的缘故吧，从小对兵法兵器等男儿沙场上的故事表现出十分兴趣。
　　父亲溺爱，母亲宠幸，仇梦简直是家里的宝贝。但是她并不恃宠而骄，也不嚣张跋扈。听小鸾说府里男女老少都喜欢她，因为在受到大家喜爱的同时，她聪明又懂事。
　　父亲母亲都是明事理、勤俭持家、善良宽厚的人，下人们无不尊敬信服，小姐自幼受到熏陶，对他人也是极好的，和大家一团和气，经常给别人带来快乐。
　　“小姐最爱在老爷下朝后跟在身后有样学样，小小的身体很容易隐藏。仇将军背手在前踱步，小姐也照样手背后大步向前，颇有小大人的架势。这时候大伙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观赏这一好戏，小姐更来了神气，学老爷捋起胡须。”，小鸾喝了口茶水又道：“姥爷说你是人小鬼大，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老爷发现也不苛责，一把将你抱起放在肩头亲昵地唤你的名字逗你笑。”
　　听到这里，仇梦几乎落泪，这场景几乎一摸一样地发生在自己的童年，父亲一直都是那么温柔。
　　“小姐是踢毽子和藤球的好手，在花园中能踢出好些花样。毽子在你腿脚之间穿梭，像听话的小鸟飞来飞去，一会径直飞上天空，在几乎落地之时又被轻巧地勾起，十分有趣。”仇梦最爱和大家一起踢毽子玩耍，完全没有小姐的娇蛮，对待下人也像对待自己的哥哥姐姐一般尊重。
　　大家很难不喜欢仇梦，不光老爷夫人，全都把仇梦护在手心。小仇梦长得可爱伶俐，人人见了都想捏一捏摸一摸。
　　长大些便出落得更加秀丽，配上干练的装束随仇将军一同练武更是英姿焕发，亮人耳目。
　　仇梦读书写字亦是十分用功，她知道有些目不识丁的贫苦下人们也渴望知晓书中的内容，便背下读过的故事惟妙惟肖地讲给下人们听。“对了！他们说小姐特别像……像说书先生！”小鸾拍了拍手兴奋地说道。
　　仇梦喜欢笑，也喜欢逗别人笑，总之有她的地方就有欢声笑语。
　　听到这里，仇梦眼里早已噙满泪水。心中钦羡十二岁之前的仇梦或者说是这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好幸福，好快乐！她原本这样无忧无虑，自在逍遥！有人宠有人爱，有亲人朋友，有父母陪伴。现实世界里十二岁之前的她也是一样的，开朗活泼，是舞台中心最亮的星，是人见人爱的小女孩。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自己千疮百孔，孤僻无援，快乐的感觉似乎早已忘记，只剩下一股执念缠着灵魂飘飘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