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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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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橘子的那日,是早春,天上下着大雨。它是在橘子树下,被元淳发现的。
元淳心疼橘子树,怕秋天的时候结不了果子,打着伞冲到院子里要给果树挡雨。那冲动劲儿,追月阻止不了,只能跑去帮她一起给它撑上大伞。
伞很重,两个姑娘要想奈何它确实有些费劲。不过多时,二人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大片。
怀玉刚在太医院为元淳拿好药出门,正巧碰见正往云水台赶的燕洵,他见此,便也与燕洵一道往云水台去。
到云水台的时候,他看见元淳身上的衣服,裙角吧嗒吧嗒滴着水怕是要大病一场。燕洵嘱咐追月为她放热水、煮姜汤,自己来撑伞。
怀玉和侍从要替燕洵撑伞,他不愿。保护这棵树,他不想假手于人。
要被追月拉着回屋的元淳一脸高兴,她无意间看见那个小小的猫蜷缩在树下,被雨水淋得一塌糊涂,身上还裹着泥浆。它很小,像是只有一个月大。
元淳把它揣进怀里,冒着雨跑回屋子里,给它换水洗澡,打理毛发。
追月着急忙慌的拿着姜汤跑进来,要她去沐浴更衣。
元淳从不喜欢吃姜,更不喜欢闻姜味。但她知道追月心疼她,还是拿着碗一饮而尽。那种辣味儿让她很不好受,但不过一会儿,胃开始感受到暖意。
“你去换衣服服侍公主沐浴。”
元淳坐着不离开那可怜的猫。它被她放进温水里洗澡时,却叫淋成落汤鸡的燕洵打横抱起送去内室。元淳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被他的霸道震住了。
他将人稳稳当当放到浴盆边站好,元淳怯生生地去看他的眼睛,怕燕洵会像训孩子那样训她。
燕洵用绢布替她擦掉头发上的泥,有些冷淡:“一会儿叫追月帮你沐浴更衣,那只小猫我帮你照顾好不好?若是生病了,传给小猫你是不是也会心疼呢?”
她不爱惜自己的健康,燕洵没办法再装温柔。
她小心翼翼低头说好,由着的追月进来。
燕洵退出了内室,拉好屏风,独自一人就着湿透的衣裳开始给小猫洗澡。身边跟着的小厮不敢多话,只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皇帝仔仔细细的给那猫崽子洗澡。
小猫很乖,不吵不闹的由着燕洵给自己整理毛发。没了泥浆,燕洵才知道它的毛色生的温柔:身上是淡淡的橘黄,四肢白白净净。
他轻轻的把它放进绢布中,耐着性子给它擦水时,才注意到它前腿上的伤,最后叫小厮去请太医。
元淳更衣完毕时,燕洵从头到脚还是湿漉漉的。太医给小猫诊病,为它包扎后退在一旁。自始至终,屋里的人不敢接近燕洵,也不敢去过问他身上湿透的衣服。
她跑去屋里,拿了身蓝色圆领袍塞给燕洵:“你不怕生病嘛?”
燕洵笑得好像比元淳先前犯疯病的时候笑得还傻,他没说话,拿着圆领袍去了暖阁沐浴更衣。
圆领袍无论男女,穿着总不会错。
燕洵沐浴更衣后,便陪着元淳一起看猫。
因为它的毛发,又是在橘子树下见的,于是小猫有了名字,叫橘子。元淳给起的。
橘子……比寰寰的名字差了太多,不过很可爱,他笑。
对于那只兔子,元淳其实没多大印象,只记得自己身边有个兔尾巴,是元嵩送她的。于是,面对小动物,她顺理成章地开始只对橘子上心。
她抱着橘子说:“小可怜,以后我当你娘亲好不好?这个哥哥以后就是你爹爹。”
燕洵心里莫名的暖和,哪怕只是陪元淳玩过家家。
韩太医的医术,配上元淳日日喝的苦汤药,她的疯病才渐渐好转。现实很骨感,燕洵盼着她健康,却不愿让她清醒。
他的愿望没有实现,半年后元淳的病便好得差不多了。
她的疯病一日日见好,病情愈发稳定,不再像以前那样拿着怀玉做的灯不撒手。她开始逗橘子玩,寸步不离的那一种。
其实,她越来越像个正常的人,只是忘了很多很多,不论是开心的,难过的。甚至还有,那个叫“燕洵”的青年人。不过,她还记得自己的哥哥,那个即便是独臂也要把她扛在肩上学莺儿飞的元嵩。
她曾问过燕洵名字,问他姓甚名谁,家中排行第几一类的问题。只是都没问出个结果来,后来便一口一个“皇帝哥哥”叫开了。
“皇帝哥哥,元嵩哥哥去哪儿了?”
他说在北川,那是一个远离是非的地方。
元淳说,远离是非的地方是个好去处,她也想去。
长安是个是非之地,她都知道,是从话本上知道的。
元淳许是还有旧伤,总是容易把脑海中的事情记的混乱,比如八岁那年不慎落水,是追月救起的她;十四岁那年学骑马,她学的很好,燕北的少年马术不精差点摔伤之类。
燕洵见她一日日变好,来看她的次数也愈发的少了。他的皇后是贤良淑德的好妻子,从不破燕洵立下的规矩。她只是吩咐太医在元淳每日喝的汤药里添了点补身子的药,帮助元淳早日恢复记忆。
“娘娘何必在乎一个疯子?”
“蒙在鼓里的滋味儿一定不好受,本宫只是助一助她。毕竟在这宫里,同为……姐妹。”
萧玉笑得温和,如初春时候田中瓜片。她生来尊贵,眼中片刻容不得沙子。她曾经手下留情,但见成婚后燕洵与元淳岁月静好的模样,便不再温和下去。
在燕洵眼里,自己或许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赠品。萧玉想。
元淳是去千鲤池的时候,再次遇上萧玉的。她想起那日她救过自己,莫名对萧玉产生些许依赖心。
“听他们说,你是皇帝哥哥的妻子,那你可是皇后了?皇帝哥哥一定很威风吧?”
她说,他做世子的时候就很威风,尤其是在九幽台之后。
元淳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没有她的云水台好看。萧玉说,九幽台很神奇,可以听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她想去看,只是她的皇帝哥哥不许,于是央求神通广大的皇后姐姐帮帮忙。
萧玉轻勾唇角,悄悄跟她诉说了方法。只是她为后宫之主,不能随意离开皇宫。她看着元淳欢喜离去的背影,轻轻舒了一口气,极是慵懒的。
元淳是自己跑出来与她说话的,她没有去过云水台,所以燕洵拿不到证据。
萧玉教元淳的方法很简单,隔三差五说自己困倦,趁怀玉他们休息偷跑出门,绕过樱花轩馆,经过水榭到观星台上,再从观星台一路向西出门到九幽门一路走,最后到九幽台玩。
她说,皇宫的侍卫不会为难她。但是去玩的时候不能说是她帮忙指路。
哄骗一个单纯痴傻的姑娘,其实很简单。
九幽台还是原来的样子,正中央架着一方司羊宝鼎,暗红色的砖石垒起环状高墙。对面高墙上立的匾额,写着“九幽”二字。元淳大声说了句话,听见几响回音。
她四处走走,没听见什么特别的声音,也没想起什么来。随意逛逛后,打道回府。
章华台的宫女传话,说元淳这几日还像往常一般,只是再没去九幽台。
“她会去的,不着急。”凤椅上的人喝着燕窝,并不着急。
橘子正窝在元淳的怀里陪她一起看星星。它叫了几声,元淳以为它想自己的皇帝哥哥,于是她抱着橘子出了门,又挪了张小凳子放在门口,边坐下边摸它小爪子上的布条,温柔的亲亲它的伤口说:“不怕,他很快就来了。”
燕洵出现的时候,元淳正揉着橘子的脑袋:“看,这不是来了吗?”
他蹲下来对人笑,元淳本安安静静顺着橘子的毛,谁知一下举着它凑到燕洵跟前,把人吓了一跳。
仿佛忘却了伤痛与仇恨,二人开始在院中嬉戏打闹。她跑的累了,佯装头疼,把燕洵吓得不轻。
他忘了他的淳儿越来越聪明,可以哄骗他。
元淳怕摔伤了橘子,把它放在桌上,伸手去捏燕洵的嘴巴,顺便吐了吐舌头做鬼脸:“没想到皇帝哥哥这么好骗,真不知道你这猪脑子怎么当上皇帝的。”
燕洵瞪了眼元淳,趁她不备时伸手去挠她的痒痒肉:“好啊你,如今也敢说你的皇帝哥哥了,看你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错了错了……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元淳一路躲进屋子,不料燕洵将人死死抱进怀里。她错愕,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把他吓成这样,下意识软软糯糯地问了句怎么了。他说他现在最怕她有个什么病什么灾的,哪怕是打个小喷嚏。
她说,以后不会让他担心,会健健康康的。为了他和哥哥,也为了自己的夫君。
鼻间有淡淡的橘子桂花的香味,是从元淳的耳珠那里传来的。燕洵不自觉吸了香甜味,令她不自觉打了哆嗦。
“今日怎么想起来涂它了?”
“再过几月橘子树就要结果子了,很久很久没闻到过橘子味儿,想的慌。”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吃橘子?满院子好像都是橘子味儿,连那只猫的名字都是‘橘子’。”
“不太喜欢……好像很久之前就不大爱吃了……你别告诉他哈,我不想他不理我……”
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在他这处只剩下,木讷。晚风有些凉爽,不似前几日闷热,但一样没办法让燕洵身上不生冷汗。如雕塑一般,他抱着元淳,很久很久没有动。元淳再说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直到她把他推开。
果子年年结,果糖年年做,果皮年年存。
当年云水台的公主每回都给长安宫轩馆里燕北少年送橘子,每回只送一两个,哄骗他整个长安只有她有橘子吃。燕北少年,因为橘子和情分,与公主一道长大,两小无猜。
起初元淳还挺喜欢吃橘子的,但年年这么吃,有几回还上火,日久天长下去,不吃怕了才怪。
但是他喜欢。
“皇帝哥哥?”
“没事,不喜欢的话,明年春天我给你种杏树吧?”他记得元淳小时候爱吃杏子、梅子、梨之类的。
“不要,杏子他不太爱吃的,我也闻惯了橘子味儿。”
“好……”
她没有别的喜好,像是把自己弄丢了。
喜他所喜,厌他所厌,护他所护,恨他所恨……若真要纠结,也许就是她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