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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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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长安比往年更显燥热。前魏后主刚得八公主的时候欢喜的很,特地为了她建了云水台做寝宫。云水台正是冬暖夏凉的好地脚,故元淳一年四季都过得比宫里其他人更简单轻松些。
燕洵在书房批折子,元淳的手伤好利索了,现正在藤椅上剥绿豆,橘子正懒洋洋地躺在她腿上,样子好像以为元淳的腿就是它的宝座。
因为有燕洵在,追月和怀玉不再为她紧绷着弦,一道在后院准备黄米凉糕。
他批好折子,往院子里来。
小手正与一盆绿豆较劲,这皮虽说好剥,但豆子太小且数量多,元淳忙活了一上午也没把那盆绿豆皮清理干净,急得她鼻梁上全是汗。
“做什么要剥绿豆呢?”他把那盆没剥好的绿豆拿开,坐到她面前,把黏在她手上的豆皮一点一点弄干净。他因执笔太久手过于温热,于是放在凉水里湃了湃才慢慢揉着她的手,再次看到她腕上那一条疤:“我看你在屋檐下坐了几个时辰了,原来在和它们较劲,小手都剥酸了吧?”
元淳有些胆怯的看他:“皇帝哥哥不要怪追月,是我……想做绿豆糕给你吃。”
那叫追月丫头护主心切,那主子又是元淳,无论如何对他跋扈燕洵都不会怪罪。她的话无疑是对燕洵的安慰,哪怕她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要娶她的夫君。
“不剥了,皇帝哥哥喜欢带一点颜色的绿豆糕,你剥的这些正好。”他瞧见那红红的小手,心中泛酸之余,拿出帕子来给人擦汗,一点一点的擦。
“那好,我不剥了。”
她被燕洵拉进屋子,看着他放下绿豆后为自己转风扇吹着冰。元淳要凑近吹凉风,只是被燕洵拉开了。他说,出了汗不能对着凉风吹。
燕洵推着风扇和冰把元淳的内室吹凉,她渐渐收了汗,却不忘笑着怼他一句“费劲”。
他无所谓的笑笑,给她喂药叫她睡一会儿,等日头不毒了再出门。
“皇帝哥哥给我讲小狼崽和小兔子的故事吧。”元淳撑着脑袋看他,去揪那人的衣角。
她啊,愈发像个孩子了。“上次讲过一次了呀,喜欢听?”燕洵刮了下她的鼻子,笑。
她点头,他就依着人去讲故事。
故事讲完时,元淳的眼睛睁的还是很精神。燕洵想起那晚她做噩梦,随口问了句为什么喜欢躺在那个梨花木箱里。
她说,躺在箱子里,那些人就找不到她,梨花木箱会保护自己。
他去亲她的额头,说以后他来保护她,安慰着要她别怕。
他的确可以保护元淳,不管是谁,只要欺负她,燕洵都可以送他去乱葬岗。不管是先前的程鸢还是朝中的任何一个重臣。
现在迷途知返,其实他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将那些绿豆混在一起送去后厨蒸熟的时候,燕洵有些奇怪自己是不是忘了楚乔。后来他想明白了,也懂了小狼崽应该属于小兔子的道理。
其实,小狼崽一直都该属于小兔子,只是小狼崽太笨了,一直追着小野猫跑。
那段前尘,忘了便是。
元淳近来总爱做噩梦,因神智,韩太医嘱咐午间不能睡太久,那疯病未好全,他怕引发魇症会雪上加霜。她愈发清醒的神智不得不让燕洵紧张,但太医说的魇症他不敢不放心上。
树上多了许多蝉鬼儿,“嘒嘒”叫着,吵得屋子里的橘子开始跟着嘶鸣。一来二去,元淳根本没睡着就下地咕咚咕咚喝凉水,盼着平复心里的烦躁。
“怎么醒得那么早?”燕洵捧着炒好的甜豆沙和模具来。
元淳举着杯子将凉水一饮而尽,没好气的将杯子摔在桌上,哪里知道自己的指腹被杯子砸到了,过了片刻才“嘶”了一声,气的她又拍了桌子看向那只猫:“你问它!”
橘子被元淳一凶,爪子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噌的一下跳到燕洵脚边去躲。
其实,燕洵也被元淳拍桌子的声吓了一哆嗦。瞧她的样子,该是被这猫崽子和外头的蝉吵醒,犯了起床气。
他低头去看橘子,只见它可怜巴巴模样,又看元淳气得跟包子似的,小声问橘子:“怎么这么大能耐把你娘亲气成这样?你也是个才。”
甜豆沙被人推到她面前,元淳还在气头上,洗手后拿着勺子挖了一大坨甜豆沙在手里使劲揉了半天才放在模具里压。模具花纹是一只玉兔,压出绿豆糕的时候,她想起燕洵讲的故事来,气慢慢消了。
把绿豆沙压完之后,她数了数,是十四个。刚撒过气的人总是拉不下来脸,好面子的,橘子一点一点挪过来,冲着她疯狂试探。元淳瞧它可怜,又想起方才自己发火吓到了它,拿了块绿豆糕给递过去:“吃饭了。”随后又把剩下的十三块推给燕洵。
瞧她奶凶奶凶的模样,燕洵难得笑出声:“气消了?”
“昂!”她也笑,还扽了他的袖子。
晚上,燕洵去宣政殿见大臣,元淳无聊,只能自顾自的跟橘子在院子里纳凉。追月想拿粘杆把闹人的蝉鬼儿弄下来,被她拦下了。
没有蝉鸣的夏天,不算完整,她说。
“晚风蝉鸣起,十三绿豆糕……嗦嗦橘叶响,青梅把酒敲……”
橘子扒拉她的扇子,元淳也不知道这小家伙为什么突然发了疯,听见元淳随口说的句子就不安静。她抓了抓它的毛发,笑:“怎么啦,莫不是想找个情郎?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你的小竹马在哪里呀?不行不行,才多大就想着谈情说爱……”
说来奇怪,橘子长得慢,她从未养过猫,怎么知道它是公是母的……元淳挠挠头,想到方才青梅竹马一类,慌乱中去瞧照看橘子树的追月,还好还好,没听见。
元淳许久不说话。她还记得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会怕人家笑话。
燕洵批过折子来看过她,橘子依旧黏在她身上,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它异常兴奋,除了扒拉元淳的扇子,拍她的胳膊外,就是用尾巴扫她的茶壶。
“橘子今日吃错药了?”可怜的猫崽子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拎起来,现下四肢正乱扑腾,一双鹰眼将它从头至尾审视了遍,仿佛想给它诊出什么病来。
“我就坐在外头扇扇风,谁知道点着它的火了……”元淳看见它痛苦的样儿,伸手要去接,顺便用扇子轻轻敲了几下燕洵的胳膊,“你……你快放下来,很疼的。”
橘子得了自由,一溜烟儿钻到元淳房中不出来了。
没了橘子打扰,他陪她看了一晚上星星。
那一夜很漫长,长到元淳旁边的蜡烛燃烧干净,天边才隐隐约约泛着日光。
她还是没能解脱,每日喝着太医院送来的苦汤药,疯病已经很久很久不曾犯过。
经历上次绿豆糕一事,元淳似乎开始对厨艺上心,整日待在房中研究她每日吃的膳食,期盼着用舌头尝出来里头到底放了什么佐料。这厨房,怀玉和追月不可能再让她进去了。
据说是燕洵的命令——小姑娘不能玩火。
元淳比以前聪明多了,知道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所以选择趁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溜进追月的房间偷走小厨房的钥匙,最后溜进去拿自己想要的佐料和菜谱藏在橘子树下,再原封不动把钥匙送回去。
第二天晚上,她摘了青橘做橘子糖,又看着菜谱折腾出来一碗红糖冰粉来,要燕洵去吃。
今夜的燕洵,不怎么开心。她去问,他说他每天都要去一个很大的宫殿处理政事,有几个老头子硬是要跟他作对,建议提税。
几年前刚打完仗,如今便要提税,这和要了长安百姓的命没什么区别。朝堂上的波诡云谲,元淳是没什么心情去懂的。她拿了颗橘子糖给他,燕洵有些烦躁,说让她先吃。
元淳捏捏他的袖子,软软地撒娇:“尝一口嘛。”
他看了眼,把橘子糖扔进嘴巴里,像是把糖当成朝臣,一下一下狠狠地咬着,不料无意咬到舌头。痛得他脸上表情都开始扭曲。
元淳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堆了一勺红糖冰粉。凉凉的温度好像能缓解点他舌头上的疼。甜甜的汤水在他嘴里呆了很久,慢慢的这心里也没那么烦躁了。
她以前说,甜甜的东西会让心情变好。
“好吃吧?乖,再吃一口,啊……”她又舀一勺,笑着要他张嘴,和当年在莺歌小院里一样。
他在愣神,元淳似乎不太耐烦,瞪着他:“把嘴张开!”
像个母亲,教训不爱吃饭的孩子。
他张嘴,任由元淳在他嘴里又堆了一勺粉:“你也吃啊。”
她去看他的眼睛,闭上眼对他的脸一顿乱摸,最后说了句:“你长的还挺像他,不过还差了点东西。”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
自己差了点什么东西,燕洵比元淳还清楚。他一边吃冰粉,一边开始给元淳讲笑话。他不会编,能记得的笑话只有皇帝弹琴的故事——从前有个皇帝,很喜欢弹琴。但他的琴声很不好听,只盼着找一个知音,死囚听到他的琴声都希望被凌迟处死。
元淳撑着脑袋在听,没笑过。
“不……不好笑……”
“嗯,不好笑。皇帝哥哥还是好好批折子吧,讲笑话不配合你的气质。”元淳似乎有点嫌弃,不过还是去摸摸他的头安慰了几下,起身往屋里去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