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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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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玉,原会些功夫,是个知恩图报的,燕洵就将人留在云水台做个小厮,顺便保护元淳。他会做橘子灯,他来后,云水台便多了许多橘子灯,据说之前跟着戏班子时,经常给他妹妹做。怀玉怕自己脸上的疤痕吓着公主,又新做了个兔子面具,天天戴着哄她玩。这云水台,算多了点热闹。
负责洒扫的宫人正忙着扫落叶,院子中立着些梧桐,因着季节不对,树上的叶子干枯得不成样,虚挂在枝子上,微风一吹便是摇摇欲坠。按说改朝换代,百废待兴。可这长安宫中也没什么想恢复生机的欲望。是了,这长安宫的燕国皇帝没兴致,自然看不到生机。
他走在青石板路上,所有人都在对他行礼问安,平白多出无所适从的感觉。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可能是那个与元嵩他们一起吃酒射箭的好友,还是那个可以和元淳一起玩的燕洵哥哥。只可惜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个彻彻底底。
一路走走停停,瞧见宫人们眼中的畏惧,看着时阴时晴的天,心下孤独更甚几分。
“皇上,青海王妃来了。”
鹰眼中里多了些光,不过很快黯淡下去。传话的小太监不敢看燕洵的眼睛,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情感的变化。
他一步步往宣政殿去,瞧见那个身着劲装、英姿飒爽的背影。楚乔听见脚步声,回头冲他微笑:“好久不见。听说你称帝还未来得及恭喜,在此补上了。”
从前这个人,也吃了很多苦。如今她能挂着笑,想必她心里的阴霾被宇文玥驱散的差不多了。
燕洵扯了一抹笑,请她坐下。
“如今仇报了个干净,你也能歇一歇……算是桩喜事。”
那段经历让他爬上权利的顶端,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不知为何她会想起那个为爱疯狂如今归于寂静的姑娘。纵使她当日在红川城犯下罪孽,她也没办法从心里去恨她。可能她总是对人带着怜悯,习惯了。
燕洵不喜人多眼杂,宫女奉上了六安茶就退下了。殿中归于寂静,一声咳嗽都不闻。楚乔觉着尴尬,率先开口破了这寂静。
“元淳公主怎么样了?”
“她疯了,”燕洵脸上仅有的笑消失,冷冷地盯着杯子里的茶叶,淡淡道:“疯了也好。”
杯中瓜片,翠绿有光,香凛清高。只是这样好的茶也没让这对身份尊贵的人动心。彼此各怀心事,也没什么心思去关注这上好的茶水,平白浪费更是可惜。
楚乔眼里黯淡不少,也与燕洵一般相信疯是元淳最好的结局。可疯是病,是病就得医好。燕洵欠了她很多,也需要亲口对她说一句无用的“对不起”。
“阿楚。”
“嗯?”
“他对你好吗?”
她笑着说挺好的。
小野猫是喜欢月亮的。提及宇文玥,楚乔眼中总是不自觉的泛着光,那样的光在他这里,从没有出现过。
楚乔歇在了同曦阁,离乾元宫和云水台都有些远。
翌日一早,待燕洵朝罢,她提出想去看一看元淳。燕洵怕元淳见到生人会害怕,便与她一同去云水台。
这日元淳并没有因为燕洵的无端离开而哭闹,只是与追月在玩捉迷藏。
她总是习惯性地躲在橘子树后,追月也极其照顾她,爱装着找不到人,心甘情愿地让元淳弹脑袋。
元淳像个活泼雀儿,这儿躲一躲,那儿藏一藏,见追月找不到她就捂着嘴偷笑。玩着玩着,她看见了楚乔。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她不再怕生,选择上前扯着楚乔的红披风撒娇:“姐姐穿男装真好看,比这个哥哥好看,从前我只看过那个将军姐姐穿过的。”
她的样子,实在没法让人将将她与当年红川城的狠毒女子联系在一起。楚乔努力扬起温柔的笑,慢慢拉着她的小手:“我叫楚乔,你叫什么名字啊?”
元淳回头去看追月,想起她说的不能把名字随便告诉人,挠着头有些迟疑:“我……”
“不怕,我跟你燕洵哥哥是好朋友,你可以告诉我的。以后他要是对你不好,我帮你打他!”
“楚乔……阿楚……阿楚……你叫我淳儿就好啦,哥哥就这么叫我的。”
花儿一样的笑在元淳脸上展开,她从未见过如此英姿飒爽的人。且瞧她眉眼,又多了份安心。故而,没有在意楚乔嘴里说的“燕洵哥哥”。
她伸手去整理元淳的碎发,没有被人躲开:“好啊,那阿楚给淳儿把头发梳一梳好不好?”
虽然未躲,元淳还是顶着有些蓬乱的发髻摇着头。除了每日让追月侍候沐浴更衣,没人能碰得了她的头发。燕洵有想过问追月,只是追月根本不想再提。瞧她神情,该是与那山洞有关。
楚乔未勉强她,心里和正看着橘子树的人一样,既盼着她好,又盼着她疯。她从腕上取下红绳给元淳戴在手上:“送给你,以后也要像现在这般高兴好吗?”
元淳不愿空得这好处,拉着她的手往橘子树边去。低的橘子已经被摘的差不多了,元淳只能垫脚或是跳起来摘。好容易够到一个,还被树枝刮破点皮。她不拘小节地揉揉掌心,亲手剥橘子给楚乔吃。
她见元淳将橘子皮塞进腰封里,笑:“从没见过有人不吃橘子还这么喜欢橘子皮的。”
“嘘……”她忽然捉住她的袖子,食指贴唇小声道,“有个哥哥,他喜欢喝橘子茶,你不要告诉他哦,他生辰快到了。等他回来,我要给他的。”
楚乔看了眼身后的燕洵,答应了她。
楚乔陪着元淳玩了很久很久,想起回去的时辰才与她告别。燕洵送楚乔上马车时,她想说关于元淳的事,临了想起燕魏两家的血海深仇,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外人不适合去说,告诉他南梁长公主萧玉要来和亲的事,提醒他准备好之余,放下车帘子坐着马车打道回府了。
萧玉,那个南梁长公主,自小爱慕他,整个南梁皇宫都知道,不然现在也不会依旧待字闺中。
燕梁结亲,修秦晋之好。算对国家和百姓来说是,一桩喜事。
这桩婚事,他拒绝了数回。
不是他的喜事,不必假意成亲,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燕洵在书房坐了半天,最后还是接受了婚事。不为别的,为长安的创痕。
太医听燕洵说起今日在云水台的见闻喜上眉梢,只是摸不清燕洵的脾气不好表露,只中规中矩地说定办好差事,拱手作揖告退了。
时光过得如流水,他生辰那日,天有些阴,不过还是能见到如钩的朦胧月亮。他从未说要办什么寿宴,那年的这天,是白笙的受难日。
知音故交皆不再,物是人非寒凉景。过了生辰,也只会徒增伤感。
到云水台的时候已是亥时,室内亮堂堂的,桌上放着一碗白面条,还有一只白瓷壶。茶壶里也不知是酸梅汤还是橘子茶,该都是元淳自己倒腾出来的。
这些东西,也就能被他们当宝贝,金山银山换不得的那种。
元淳正托着脑袋打盹儿,小手里握着一颗鸡蛋。
她今夜的头发,很简单,也很整齐,是两股麻花辫。
他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回榻上歇息。
她揉了揉眼睛,瞧见碗里的面条坨了,眼中多了些慌乱,哼哼唧唧地叫怀玉来帮忙:“怀玉,面坨了……哥哥……”
她一大早就溜进小厨房,东瞧瞧西看看。怀玉叫她吃药的时候找不到人,与追月俩人都快把云水台掀了,最后才在小厨房找到那个拿着面条往凉水里放的傻公主。
燕洵安抚她:“不必叫怀玉。”
他坐下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着面条:“好吃的。”
面条是怀玉傍晚时分帮元淳煮的。她不敢生火,被怀玉和追月骗出了厨房。傍晚时,元淳一个人捉着怀玉的袖子撒娇,央央地求他教自己煮面条。白水煮面,加的一点盐星子,还是怀玉好说歹说元淳才肯放进去的。当时她只觉得好好的白面条,加了旁的作料不好看,于是她除了盐之外什么都没有加。顺理成章的,这份长寿面不算好吃。而且经过许久,这面条也凉了。
元淳一直盯着他吃饭的样子看,心下愈发的委屈。
“今日是他的生辰……”
她死死护住手心里的那一只鸡蛋,眼睛里泛着泪,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筷子在他手里停下,舌头正碾着口中最后一点点面条。燕洵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姑娘,想起她什么都忘了,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她认不出他了。
他对着她头上的麻花辫愣了半天,说:“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真的?”元淳瞧了很久才安心。她想起今日他也过生辰,抹了眼泪,将鸡蛋贴在脸上试了试温度,想着追月教她的剥壳的法子,在桌子上砸了两下鸡蛋:“怀玉和追月说,过生辰要吃面条和鸡蛋。”,元淳小心翼翼的认真剥,努力不破坏光滑的蛋白,全然没注意对面的人。剥下最后一块蛋壳,她把鸡蛋塞到燕洵手里对他笑,“可以吃啦。他不来,你也过生辰,你吃吧。”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她说是她的夫婿,他要迎娶她过门的。
他没再多话,一口口吃着面条。
很清淡,除了那年在天牢里,这是他有史以来吃的最清淡的一顿饭。他拿着有些温热的鸡蛋一点点啃着,连带着眼泪也往下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或许是孤单的久了,忽然得到的疼爱让他伪装的冷酷外壳彻底被摧毁。他哭到咽不下任何东西时,元淳才发现他哭了。
“怎……怎么了?是不好吃吗?不吃了不吃了……”她小手抓过他吃剩下的鸡蛋放到自己碗里。
眼泪一直在掉,只是他将嘴巴闭紧,死活就是不愿意让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燕洵过了很久才缓过劲儿来,他说:“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