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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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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洵换上龙袍和冕冠,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顶端,看着天下人对他俯首称臣。
登基仪式选在了一个并不特殊且无吉无凶的日子里。
只是个日子罢了,他没有前朝皇帝那般信奉神佛与黄历。
这世上没有什么凶吉,只有善恶。
燕国的皇帝喜欢玄色,连带着原本袍子上的金龙都被绣娘改成了黑色的暗纹。这身朝服,是他唯一一件带着龙纹的衣服了。或许打心底里,他就讨厌龙纹,讨厌一切和魏帝相像的东西。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拉了袖子,用上好的丝绸和蝉翼纱垫着接过魏帝用过的传国玉玺。宫中乐师奏着庄重非常的钟鼓礼乐,让燕洵的心难得安静下来。他回身坐于皇位,接受文武百官三跪九叩之礼。
他站在顶端,父母亲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身居高位也不过孤家寡人,没什么意思。
那个叫程鸢的自以为为燕帝尽心尽力从此便可仕途无忧,却不料被燕洵赐下毒酒。功高盖主素来为君王不喜,何况是不喜束缚的燕洵。而且,他对元淳犯下了罪孽。
燕洵只留下了道召书安排朝中事,一步步自尊位走下,踏过程鸢的尸身,一句话不说出了宣政殿。
登基大典毫无仪式,连祭天都没做。或许他知道,一切繁文缛节都没有用。因为他变强了,所以旁人对他畏惧,如果他不是燕洵且并不强大,怕是谁都可以压他一头。
云水台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微风吹过耳畔时带来了铃铛声。燕洵四处看看才发现她的屋檐下有挂兔尾,兔尾下多了一响铜铃。
燕洵一步步走进屋内,绕过屏风时发现元淳正缩在梨花木箱子里看着铃铛发呆。听追月说,她刚疯傻的时候曾日日夜夜住在里面,自己怎么哄也哄不出来。最后还是元嵩想起纸鸢,将妹妹从箱子里逗出去玩的。
“嗯……”箱子里的姑娘看见燕洵来,缩了缩。
经过昨晚一事,她对燕洵又忘得差不多了。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嗯……嗯……”似只小猫,她可怜巴巴地一直缩到箱子边,低垂着脑袋哼哼唧唧,时不时抽噎一两回,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她摇头。
“那……扑蝴蝶?”
她还是摇头。
无论他说什么,元淳只是摇头,想让他离自己远远的。他想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却不料她将头压得更低了。他停止了所有安慰的动作,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元淳不说话。过了很久很久,她从箱子中的棉被下摸出来一个橘子,小心翼翼的递到燕洵面前。燕洵微微一愣,见她还拿着橘子,才接过来。
橘子新鲜的很,燕洵剥开它的时候,酸酸甜甜的味道已经涌入鼻腔。橘子皮被放在手里,果肉被递到元淳嘴边。
木讷之中,元淳吃了一瓣甜橘。香甜气让她注意到面前的男人。她冲他笑,像是个孩子,谁给她糖吃就对谁笑。
元淳吃到三分之一时,伸手要着什么,燕洵以为她要自己吃就把剩下的都给她。她将燕洵拿着果肉的手一推,把他身边所有的橘子皮都拿过来当成宝贝似的藏在被子下。后来她又好奇燕洵冕冠上的玉旒,小手拨着它咯咯地笑。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好似长安又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橘子味,没有呛人的硝烟气。元淳头上的伤反反复复总算是好了,就等掉痂。她被燕洵允许出门去玩,只是她牵着追月的手在宫里走走停停,将院子逛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新鲜的。她可怜巴巴的拽着燕洵的胳膊,说想去更大的地方玩。燕洵身边的太监说漏了嘴,无意间说了个长安街,元淳听后便愈发来劲了。
经过战事,长安街上已是满目疮痍,没什么好玩的。
去长安街的事,燕洵拖了小半年才答应她。
那是燕国的第一个新年,长安街上零零散散的人裹着破败的衣服在雪中弓着背走,哆哆嗦嗦的样子让人看了无奈。马车在雪中静静走,外头除了风雪声什么都没有。元淳静静待在车里,时不时伸手撩开帘子去接外面的雪花。她像是第一次见到雪,浑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拉着追月兴奋得很。
街上除了三三两两卖点心和蜜饯的小贩,只剩下一个无家可归的男子躺在破席子上,盼着有过路的人赏他一口吃的。昨日长安城下了一夜的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宛若仙境。只再美好,也遮盖不住长安的难愈的创痕。
元淳拍打着小窗,嘴里嗯嗯啊啊地要车夫停下。燕洵见她这般,以为她想吃什么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些许碎银子,吩咐车夫去买些来。车夫老实忠厚,明白车里疯傻的女人对于燕洵的重要性。他思前想后,权衡轻重买来两袋糖炒栗子、两串糖葫芦和两个酥饼。最后将剩下的碎银子尽数还给他。元淳得了吃食并不欢心,反而一个劲儿的冲下车往回跑去。车上的人三步并两步去追,只是她还在奋力挣扎着什么,挣脱追月的手向前跑。
原来是为了那个乞丐。
他被冻得僵冷,元淳将手上的吃食放在他手里后,又解下身上的披风给人盖好。乞丐像是见到了救世主,拖着不便的身子对元淳拜了又拜,吓得她往后退了几步。
他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努力看清她的身形状态。明白过来那是个伤了心神的姑娘。乞丐还在寒风中打颤,仿佛想起自己那个死去的妹妹一般,满是疼爱却心怀歉疚地低下身子:“小人貌丑,吓到姑娘了……”
元淳搓着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鹿一般的眼睛瞧见人脸上的伤疤,鼓起勇气努力搓热手掌暖着他的脸,口齿不清:“哥哥……哥哥会痛……”。
她的小手很软,也很暖。
燕洵静静立在雪中,没有多话。病中的元淳如此对待一个陌生人,是他不曾想到的。或许在她心里,陌生人比很多很多人都适合交往,包括他在内。
他好像,听见了“哥哥”二字。原来她是想哥哥了。恍惚间他又想起白笙的温柔模样,九幽台上,她穿着白色的衣服,那颜色和脚下的雪一样白,像极了素服。后来她就真的死在他的面前,留他一个人在世间残喘。
他定定的站在远处,直到追月将元淳劝回了马车才动身离开。
意料之内的,没了披风护体的元淳回到云水台之后发了高烧。燕洵下朝后来看过她几次,可怜的人烧的滚烫,不愿吃药,嘴里正迷迷糊糊叫着“哥哥”。新来的小厮,是那个在雪地里乞讨的男子,叫怀玉的。燕洵竟发了善心肯让人入宫留在元淳身边有个差事做。他记得雪地里的恩德,做了兔子面具日日戴着。他替人换水,方便追月给她擦脸。燕洵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案前偏过头去看元淳昏睡呓语的样子,什么动作都没有,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
过了五六日,这烧才退下去不再发作。元淳被追月灌着药汤,时不时吸着鼻涕,可怜巴巴的笑也笑不出来。元淳眼里有了水光,燕洵便给她吃蜜饯,她的脸被蜜饯撑得鼓鼓的,牙齿和舌头捣鼓了半天才顺利将苦味从嘴里赶跑。
嘴里没了苦味,眼睛又弯了起来。
疯傻的人,不苦便能开心。
“哥哥,嘿嘿……哥哥……”
下雪的时候,她趴在窗子边儿,眼睛弯弯的看向正做着橘子灯的人。元淳看着她的背影,脑中浮现元嵩的样子,咧着嘴笑了半天。燕洵记起那裕王,也再次想起白笙。最后一个人陪着元淳看着窗外,开始想象着有母亲的生活。
燕洵不在云水台的日子里,元淳也很好。因为有追月,还有怀玉在。大地渐渐回暖,万物开始复苏。云水台里多了些欢声,因为元淳慢慢的可以说一些长的句子。
元淳的院子里的橘子树,结了许多果子来。太医说橘子吃多了会上火,追月也不敢让她吃多了。因着就她一个人吃,树上有些橘子慢慢开始变坏。元淳哪里肯放过橘子,对着橘子树拿着竹竿就是一顿乱敲,临了也没弄下来几个橘子。
“公主在做什么?”
她回头,瞧见那个兔子面具。
“摘橘子呀,追月不让我多吃,橘子皮都要放坏了。”
她那么爱橘子,只是为了它的皮?
“奴才帮您摘好不好?”
她笑着点头,看着怀玉轻而易举地爬上橘子树,将许多橘子摘下来放在袖中。仲羽路过时在一旁看着,若是燕洵,往常这为的人,该是楚乔才对?不过他现在这般淡淡的对元淳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姑娘,疯傻了也记得他的喜好,纵使没有楚乔,燕洵也是不孤单的。因为这世上,还有愿意将他捧在心尖上的人。
可惜,身份不对。
怀玉帮她摘了半筐的橘子。元淳见了竟不怕生的剥了一个红红的橘子给他吃,随后欢欢喜喜地拿着橘子跑进屋。
午间,燕洵正陪元淳用膳,桌上的膳食并不多,唯有一荤一素与一碗米粥。她一直盯着窗边的树,饭没吃多少。燕洵拿过一只橘子,耐心地将橘子剥好,放在她的小碟子里,拿过她的碗,舀了一小勺米粥喂她:“一口粥一瓣儿橘子好不好?”
她乖乖的喝下粥,愣愣地笑:“哥哥,其实……其实你长得好像我梦里的人啊。”
“是吗?那记得以后少给他点橘子吃。”燕洵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发髻,摸不到一根散辫子。不知是生气还是元淳的话伤到他心里唯一柔软的地方,他放下碗勺,将元淳一个人扔在屋里快步往乾元宫去了。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燕洵,那个有父母朋友、兄弟姐妹的燕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