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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所谓浮光不过幻象,我曾将爱尽数贮藏(燕洵番外) ...

  •   [我要将过往都贮藏,编一段美好的梦想。——小时姑娘《爱殇》]

      ——

      如今啊,听阿精和仲羽说,我已经六十岁了。若没有他们提醒,我都忘了自己已经活了这么久。

      其实,我也不希望自己活的太久。

      躺在云水台的暖阁中,那叫燕纯的小丫头在身边哭哭啼啼不成样子。她是我和萧玉的孙女,抓周礼上我偏心放了个橘子,当她抓到橘子的那一刻,我觉得淳儿回来了。不过很快清醒过来,知道淳儿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她还在哭,我安慰着让她不要怕,且说皇祖父只是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交给她那只有十四个字的信,告诉她不要看。其实我知道,她一直不是淳儿。我只是想把这十四个字交出去。

      透过这小丫头,我一下就想起我三十二岁那年在敦煌的那个晚上,淳儿旧伤复发,弥留之际一直攥着我的衣角,就像以前那样。

      那年她再次失忆后真的做了大夫,每天给村民诊病、抓药,她还将我的头痛症治好了。我不会这事儿,索性研究当地的吃食,开了一间点心铺子。

      “燕洵哥哥,隔壁的刘嫂子的妹妹成亲了,方才送了喜糖来。”

      她好像对这仪式根本没放在眼里,她说喜欢我,只要每天能见到我,成不成亲的根本就不重要。

      其实,说来还是我不配娶她。

      她在二十七岁年夜,脑子里犯了旧伤,总是疼。不过她从不喊痛,倔强得很。我问为什么不喊痛,她说,喊出来,头也不会不痛,她懒。

      我知道,她怕人担心。

      心一直被吊着,知道太医说的最差的结果快要到来,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身边的太医该用的法子都用了,淳儿的旧伤还是不见好。

      “燕洵哥哥,不治了。”她拉着我的胳膊,在头痛之中扯笑。

      那些努力,不过无用之功,只会让她遭更多的罪。

      “好……”

      后来,她经常在半夜咬着被子忍痛。而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熬药让她缓一缓,顺着她的背,抱着她尽可能的哄她入睡。

      “其实也没有很痛啦。”她笑。

      撒谎的本事,还是那么差劲啊。我想。

      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在那年自杀后脑中留下旧伤,以至于头痛症复发的如此严重。她该好好活着的,我才是那个最后该死的人。

      就在那年秋天,她说想看看月亮和星星,我抱着她在屋顶看。那晚的天空真的很美,万里无云,无数的星星伴在月牙周围闪烁着,老天爷卖给我一个不小的面子,帮我完成了淳儿的愿望,真该好好谢谢它。

      她是晒着月光睡着的,很安静,该是真的没有痛苦了。

      那晚我三十二岁,她二十七岁。我的心留在了三十二岁的年纪。

      我还记得她睡着之前,她很骄傲的给我她戴了很久的兔子尾巴,跟我说,说燕洵哥哥,我还是很棒的,不看本子唯一记住的人是你。

      其实,我既希望她记得我,也希望她永远不记得我。

      忘了是哪一年,她说死后想把骨灰扬在空中,随风飘到世间每一个角落。这样可以自由自在,看尽山川万里、云卷云舒,能一直陪着我,因为哪里都有她存在的痕迹。

      我答应了,也照做了。

      我将兔尾拴在腰间,亲手将她化作一捧灰,捧着她站在高高的山上散了一次又一次。

      “淳儿,以后别认识我了,下辈子找一个喜欢你的人。或许我还可以恬不知耻的把你抢到身边来好好照顾,带你去看星星。”

      “以后别老吃橘子了,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要宝贝别人亏待了自己。”

      “淳儿,我就要回长安了。姜丞相说,自己年岁大,要我回去继续当皇帝。说来对不起你,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发妻,大婚之日就是了……做我的发妻,委屈你了。”

      “下辈子的我们,别跟长安宫有牵扯……当世子和公主,真没什么好的。一个被灭族,一个……反正当个普通人就好啦。”

      “长安不安,但我望你长安。”

      ……

      抱着橘子回到长安后的那一天,萧玉扶着姜丞相远远的站在城门处接我。她伸手想摸一摸我的胡子,还是放下了手,含着泪毕恭毕敬对我行礼,说了句恭迎皇上回宫。

      她跟淳儿一样,爱错了人。

      如果她没有做过对不起淳儿的事,或许我还可以努力对她温柔几分。毕竟,她在燕国臣民面前,是我的发妻。

      “皇后与丞相辛苦了。”

      走在长安街上的时候,百姓与士兵都在恭迎我,我搀着姜丞相的臂膀,慢慢的走。他说,他是臣子,代我监国,算是完成了对父亲的交代。

      姜丞相的一生,都在忠于父亲。国泰民安,是他的理想。

      “既然回来了,想必皇上定是善待了她。如此便好了。皇后娘娘一直在等您,老臣只盼着皇上早日生个皇子,也算是对先主有了交代了。”

      “丞相放心,朕知道。”

      经过接风,我开始熟悉政务,熟悉半月后,我将姜丞相唤作义父,替他养老。

      我不擅于画人物,从敦煌回来的时候,只带走了淳儿的本子,还有屋子里我们所有的画像,时不时的看看她。

      燕洵哥哥以后要每天开心,不要再皱眉头啦。

      这是本子里,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像是在跟我道别呢……

      除了那日来接我,萧玉就没在我面前出现过。她很安分的待在章华台,没出门。听身边的宫女说,她也没有去过云水台和观星台。

      我点头,处理过政务后,晚上去章华台看她。

      她对我来章华台感到惊喜,忙忙的加了一层软垫请我入座,又亲自倒了杯茶给我。这次不是橘子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

      比之前客气了很多,她攥着手浅浅的喘息,立在原处就跟块木头似的。

      “皇上……今晚是回……”

      我站起来,去扶她坐下:“我今晚不回乾元宫。”

      “那臣妾……臣妾去准备被褥,臣妾去暖阁……”

      想起丞相的嘱咐,还有燕国,我淡淡说了句不必。

      宫女铺好床,那是我第一次与她躺在一张床上。她僵在原处不动,规规矩矩的,比几年前多了几分忐忑少了几分骄傲。

      我去看她,说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时间。她只是笑着点头,说她愿意等。那一晚,我宿在了暖阁。

      她在章华台养了两棵橘子树,藏在屏风后面。我问她为什么要养,她说我喜欢,淳儿也喜欢。放的太显眼,怕我生气。

      如今,我也生不了气,蹙不了眉。橘子……就像是一段回忆吧。曾经我因萧玉刻意触碰它而动怒,是为淳儿。如今她触碰的小心翼翼,反而我这心里只剩下疼了。

      “皇上,要不……送到乾元宫呢?”

      “别动了,放着也好。”

      迟了多年的周公礼,发生在一年多之后的某一个不重要的晚上。也是在那一晚上,我有了孩子。萧玉诊出喜脉的那天,她很欢喜,我完成了任务,却满心的愧疚。

      这个孩子,没少折磨他母亲,萧玉因为他,遭了很多罪。不管是怀孕还是生产。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让母亲受了很多罪呢……

      孩子的啼哭声从章华台传来时,也伴着一个噩耗:皇后娘娘难产崩逝了。

      孩子由产婆抱过来的时候,我透过那块半透金丝凤凰屏风看到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襁褓里的孩子是个皇子,我看着章华台中,牡丹屏风后的角落里,矮小的一对橘子树,给他起名燕植。

      这又是个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变了自己喜好的人,我想。

      萧玉的葬礼,按照礼部的规定发了国丧,我也照例通知了南梁君主。

      燕植自小是个懂事的孩子,每天不是读书就是练武。有时候,我也怕把他养成了一块榆木疙瘩。

      好在,他有自己的主见,长大后也可以帮我分担国事。

      新任的丞相好管闲事,成天在我耳边叨叨选秀的事。不是说“国不可一日无后”就是“开枝散叶稳固基业”,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彼时燕植已经六岁,他对我讲:“父皇放心,儿臣一定成为国之栋梁不令您失望。”

      说来,若是再有个女儿,也好。

      北川有元嵩,他已经是镇北将军了。燕北那边,有父亲的子民,他们一定会忠于燕国,恨就恨在西蕃不安分,但好在有宇文玥和楚乔在,他们不计前嫌,乐意帮衬我。大臣们请旨选秀的声音一直不曾断绝,最后我只能借着国中还有流离失所的子民,他们身为臣子,有空操心皇帝的大婚没空救济扶贫的事将此压下去。

      如此一来,耳边清净,我也不必再对不起淳儿了。

      那年元嵩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晚上我与他谈天说地,喝酒交心。他说他理解我心里的恨,也替自己的妹妹谢我,让她走的不痛苦,在她最后的那几年让她开心。元嵩还说,淳儿一定不会怪我,因为我是她的天堂,也是她的边疆。

      怪与不怪的,谁能说的清楚呢。

      “元嵩,你以后留在长安吧。”

      橘子不知为何跳到他身上,他对着猫愣了愣,想起这是淳儿养的猫,如今年岁大的很,想来也快归西了。他干了一杯烈酒,笑:“不留啦,北川那里下雪下的久,淳儿喜欢雪,我想在那儿多替她看几年。我这个哥哥……太不称职了……对了,青海王他们带了话,说那边一切都好。说如果你乐意,等太子大一点,就把宇文云筝嫁过来。”

      宇文玥与楚乔,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算得上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宇文云筝是他们最小的一个孩子,小燕植一岁,生的粉扑扑的,很讨人喜欢 。

      但元嵩,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说,阿楚有了喜欢的人,自己对不起淳儿。如今身为镇北将军,保家卫国是正经,活的像那病故的姜老丞相才好。

      我不知说什么,只能一杯酒一杯酒的灌进肚子里。

      元嵩回北川的第二年秋天,橘子没了声响,彻底断气了。我将它葬在云水台的橘子树下,说,就是在这里你遇见的它,这里很安静,就送它在这儿安歇罢了。

      陪了我几年的猫,如今走了,倒是叫我彻底没了寄托。

      燕植十七岁那年,我问他想不想娶青海二郡主,他说愿意,且发誓一定会对她好。后来,那个宇文云筝,披着宝蓝色嫁衣顺利的嫁给他。

      前人有诗云: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她留在最美的年岁,我如今居然是黄土遮腹了。

      不过我还记得那年大婚,她也是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嫁衣。那时,宝蓝是燕北最吉祥的颜色,现在是燕国贵族成亲礼所用的颜色。

      说来,那年大婚,她贵为公主,该有大红凤冠霞帔,以示尊荣。她那是又一次为我将就了。

      也是奇怪,看谁都觉得跟淳儿有联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脑子有毛病的皇帝。

      燕植十九岁时当了父亲,宇文家的姑娘有福气,嫁到长安的第二年中秋就为他添了一双儿女。

      和淳儿一日生辰……或许她又做了公主……

      原定小公主的名字叫燕宁,在抓周礼上抓到了橘子。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淳儿回来了,时隔二十年,我又见到了她。

      我遇见了怀玉和追月,他们也已经老的不成样子。我时常出宫与他们说起淳儿的事,也时常聊天。追月似乎真的原谅了我,也与我说起淳儿的过往。还说一直在照顾的小兔子和小狼狗,算是寿终正寝,走的没有痛苦。

      以后的中秋,大街小巷都挂上了橘子灯。淳儿说要为我做橘子灯,让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它。以后的以后,橘子灯会亮很久的。我为她改名叫燕纯,是因为我知道,淳儿不是她,但我又想她。

      她喜欢吃梅子、杏子、梨,作为皇祖父,我已经把她宠的过分,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她。

      小兔子和小狼的故事,她也喜欢听。听了那么多次都不嫌烦。

      “纯儿,不许胡闹!”彼时我正坐在书桌前小憩,那小丫头已经五岁,竟爬到我身上给我的山羊胡编辫子。燕植见此忙悄悄的把她抱下来,谁知她扯到我的胡子把我拽醒了。

      “父皇恕罪!儿臣不是有意的。”

      我咂咂嘴,揉了揉惺忪睡眼,将地上的娃娃捞起来举高:“嗯!又重了点儿。”我坐回原位,将她抱进怀里,拿着镜子看了看,“纯儿手艺又精进了,不错!皇祖父很喜欢。”

      怀里的娃娃在笑,瞥见儿子还跪着,我训道:“这么大了还是块木头,瞧瞧你闺女多好。训她做什么?我倒觉得云筝会养孩子,跟你都成榆木疙瘩了!还不回听雨轩好好请教请教你太子妃!”

      “皇祖父,今天纯儿和哥哥五岁啦,你不要训爹爹了啦。”

      “是呀,我纯儿五岁了,真厉害!”

      她肉肉的小手捧着我的脸,认真的看我的样子,再有奶声奶气的声音,哪里还舍得生气呢?

      那年,国泰民安之时,我做了太上皇。燕植他们见我孤单,便叫女儿与我一同住进云水台。

      时隔那么多年,云水台还是老样子,天还是那么蓝,也有淳儿生活过的痕迹。

      大红嫁衣落上厚厚的灰,我想起这是当年为淳儿改了十几次的贵妃嫁衣。我笑着说太倔了,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淳儿。

      “皇祖父,这里原来住着谁呀?”

      “一个傻姑娘。”

      纯儿喜欢逛街市,每年中秋节我都会抱着她去逛,看着橘子灯亮起来,吃着红糖冰粉和绿豆糕。直到那一年中秋从灯会回来,我再抱不动她,老到从床上下不来,才不去,且呆在这暖阁将养。

      经历几年手足之情,经历那日情窦初开,经历九幽生死离别,经历血洗长安石阶,再经历云水敦煌的浮光幻象。我的一生,也挺坎坷。

      一大帮人跪在地上哭,我瞧见纯儿身边的小子,想起他是我孙儿。自从有了纯儿后,我对他关心的太少,也是对不住他。

      “远儿,这段时间忽略了你,皇祖父希望你和妹妹健健康康的长大。这做了太子,以后便不能任性了。你生的一副好皮囊,以后不要伤女孩子的心。也不要让喜欢你的人,为了你改变太多。”

      “妹妹懂事活泼,皇祖父应当疼她。远儿定记住您的嘱咐,您放心。”

      燕远,是个稳重的好哥哥。燕植与宇文云筝他们两口子,很会教孩子。

      “燕国以后,交给你们了。不要浪费‘长安’这个好名字……住在这长安宫里,该怎么当主子就怎么当,暴虐不得。得了空出宫走走,看看百姓怎么样,瞧见贫苦的教会他怎么钓鱼,别一天到晚给他塞鱼吃……”

      “是。”

      我希望自己的骨灰可以随风飘走,想得一份自由自在。

      其实,我更想遇见她。

      纯儿七岁了,攥着我袖子哭的模样,很像她。

      “皇祖父,不走好不好,不去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好不好?您还要给我做杏干和梅子肉呢,还有雪梨汤啊……我还要给您的胡子编辫子……您走了谁陪我玩啊……”

      燕洵哥哥,求求你了,不要造反好不好?淳儿不要了,淳儿什么都不要,淳儿不要嫁给你,淳儿只要你活着,哪怕不在淳儿身边淳儿只要看到你活着就好……

      枕头下的信封被我压的皱皱巴巴,我知道她不是她,却还是想交给她:“纯儿不哭,小狼和小兔子要在一起了。”

      再次拿起兔尾的时候,软软的毛让我安心得很。我盯着看了很久,自顾自的说了句死在三十二岁,死在敦煌的话来。

      只觉自己慢慢变成一捧灰,随风飘去她身边,见她站在屋顶上,听她叫我一声“燕洵哥哥”,让我与她看星星。

      明明说好不要再遇见她,没想到最后还是食言了。但与她重逢之后,我就不会是一个人。

      其实,她才是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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