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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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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上窗台,穿过透明的玻璃,照亮了一方天地。这点微凉的暖意扰了男子枯坐一夜的宁静。
长而密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好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下些许青黑,男子神色木然。他弯腰捡起脚边的纸张,慢慢地抚平皱褶,将其放到一旁边几上,这才站起身活动活动,一边解着衬衣一边走向浴室。
再出来时,腰间仅围着一条毛巾,湿漉漉的发丝凌乱着,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神采飞扬,仿佛一夜未眠的并不是他。
随手擦了擦头发,换好衣服,精神熠熠地推门向楼下餐厅走去。
冯大帅坐在桌边读着早报,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表扬道:“你今儿倒是起得早,”转头吩咐道:“把早餐送上来。”
男子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等早餐上桌便低头吃了起来,偌大的餐厅只听见餐刀与瓷盘轻微的碰撞声。
“今天就别出去了,在家好好琢磨琢磨任务,顺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了,你还不知道,娅楠那丫头回来了,昨天下午到的,过两天你就和她一起去军校。”冯大帅低头喝着粥,看似不甚在意,却不动声色地扫了自家儿子一眼。
男子神色平静,喝完粥,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靠这椅背,翘起二郎腿,调侃道:“让我和念念一起去军校?爹,是您太有自信,还是我听错了?”
冯大帅面不改色,语气微沉道:“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夸父亲好手段,人选不错呗~”男子走出饭厅,留了个潇洒的背影给自家老爹。
冯大帅何尝听不出话里的嘲讽,朝他吼道:“你给我站住!”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冯大帅神色不明,这几年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商公馆
早饭后陪着父亲打理花园,时不时聊上几句,难得悠闲。
“你明早去帅府汇报,可准备好了?”
“我又细细完善了一遍,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你办事,我放心。”父亲脱下手套,向亭子走去,道:“夜莺和你说过了吧,仲谦回来了,一星期前到的。”
我微愣,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与父亲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父亲叹了口气,道:“这几天仲谦都不挨家,我也只见到过一次,他成熟了很多。我提前告知你,若是碰见了,也不至于无措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抿了抿唇,轻声道:“瞒不过父亲。”
“教给你的,你一直运用得很好,却偏偏有他这么一个例外;这些年你也成长了不少,现在这样——”父亲无奈地笑了笑,道:“也还是因为他。”
“对不起,父亲。”
父亲在椅子上坐下,淡淡道:“娅楠,你该庆幸,没有人拿他下过手。”
父亲点到为止,却令我心下一惊,瞬间意识到,在这一件事上父亲帮我收拾了许多烂摊子,我确实是该庆幸的。
“大帅签发了委任状,不久,仲谦就会去军校医院任职,外科主任。届时,同在一片屋檐下,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
我紧了紧拳,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全身已放松下来,平静道:“我会注意的。”
父亲朝我挥了挥手,道:“去外面逛逛吧,不用陪着我了,去散散心,也整理整理情绪。”
车子穿过喧嚣的人群,开往海边,不知不觉又到了这里,我默默叹了口气,在堤坝上坐下,双臂抱膝,望着漫无边际的水面,发起呆来。
“你就是商叔叔的女儿啊,我听下人说你妈妈病逝了,他们是虐待你了吗,怎么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个小姐。”
这是冯仲谦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好像是在父亲刚把我从杭州老家接回身边,路过庭院时碰见了一个瘦瘦的、身高不高气势却挺足的小少爷。那一年他11岁,我10岁,我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沉默以对,然后跟着刘妈去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从帮佣们和刘妈的闲谈里,我了解到他是大帅次子,因为他母亲怀孕时身处动乱,他出生后身体很弱,也就格外受宠些,所以少爷脾气有些大。但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想。
我的父亲商睿轩,那时是大帅的总参谋长,留过洋,辅修过心理学,虽说只是辅修,但至今我接触过的人中,无人出其左右。但凡父亲在家,总要带着我恶补知识,后来帮我办理了入学手续,也是在那里,我又一次遇见了那位小少爷,被人群簇拥着,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今想来依旧十分清晰。
我完全不知道当初自己的沉默被那位小少爷视为了一种对他的不屑和无视,而这位小少爷自此强势闯进了我的生活。
他对我的不满被围绕在他身边的男孩女孩放大了,我常常会收到一些“友好”的问候,在我看来都是小打小闹,忍一忍也就过了。也许是觉得我没有露出他期待中的样子,这位小少爷的怨愤日益加剧。
直到有一日,我被城里的一群混混堵在学校不远处的巷子里威胁,反抗过程中,我砸伤了两人,被他们的同伙死死按在地面,那是我第二次感到绝望,我从来不是一个心存侥幸的人,必要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巷口传来一阵骚乱,似乎是警察来了,压在我身上的人纷纷撒了手,骂骂咧咧地四散跑开,很快就消失了。这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进了我模糊的视野,我咧了咧嘴,强撑着坐了起来,靠在墙角,不再看他一眼。
可他却主动靠了过来,我听见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道歉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我想他被吓到了,毕竟很多人在这个年纪都没见过这么多血。被司机抱上车后,他紧跟着钻了进来,一条方格子手帕被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我眼前,我闭上了眼,依旧不想看他。可帕子还是不容分说地覆上我的额头,按压住了还在流血的伤口,车子行了一路,他的手一直没放下,道歉声一直没停过,似乎此刻除了“对不起”之外,再没别的好说的了,等检查包扎完静静躺在病房里,无意瞥了他一眼,只见他落寂地站在门边,白衬领部沾着血迹,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件事算不上他的错。原来我一直以来的沉默寡言和独来独往让很多同学都不满,除了最显眼的冯仲谦之外,还有别人。那些混混是别人花钱雇的,冯仲谦在回家途中听自己的一个朋友调侃了一句,想起我今天应该是自己打车回家,连忙追问,可那人听到的也只是小道消息,于是让司机掉头回学校,他拉着同学和司机在附近找了起来。
他本可以解释的,可他一句没说,甚至在大帅得知此事后,还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鞭子,病了一个月。那一年,他12岁。
事后我问他为什么不解释,他只是半开玩笑地说:“这样不是更有男子气概了吗?”
冰雪消融,冯仲谦成了我的第一个朋友。父亲管得严,我对待学习也十分严谨。可架不住这位朋友见缝插针的能力,他人缘很好,会玩也舍得玩,我们一起偷过柿子、惹过狗、烧过厨房、打过架,因为他,那些年的岁月才镀上了色彩。
国中时期的冯仲谦虽然心思不怎么放在学业上,奈何任课老师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又爱又恨大抵就是这样了。
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他,毕竟‘人前霸道不讲理,弄不弄你看心情’的人实在是有些讨厌的,可谁让他爹是手握大权的地方割据势力呢。第一次听见这些骂名时,我气笑了,人前霸道不假,可他撒娇的本事也不差啊。何况一个做事从未出格,知错就改、敢于承担后果的人,怎么着都比背后伤人的人优秀多了吧?
他从来不屑于向无关人等解释,我行我素。就是这么一个人,成了我生活中唯一的小太阳,我珍而重之的小太阳。
17岁那年生日,他带我来到了这里。他弯腰点燃烟火,飞快地向我跑来,两厢依偎着坐在坝边,记忆中的少年,笑容璀璨,动人心弦。
那一夜,海滩上空烟火绚烂,像极了那个年纪的我们,青春美好、充满希望。
不远处轮船驶入港湾的笛声惊扰了我的思绪,咸涩的海风迎面扑来,我才意识到满面冰凉。闭眼在手臂上静静趴了几秒钟,再抬起头时,水渍已干的差不多了,起身静伫片刻,利落转身,开门上车,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直至商娅楠的车子完全消失于视野,转角处才传来车门打开又重重关上的声音。一个戴着墨镜,身穿灰色风衣的男子一步步走至商娅楠刚刚坐过的地方,耳畔是海浪拍岸的声音,眼前是她默默擦掉眼泪的模样,男子嘴角紧抿,弯腰捡起斜坡上的石头,恨恨地朝远处扔去。
时间拨回上午时分。
冯仲谦离了家门,开着自己的爱车在街上晃荡,转了几条街,依然觉得索然无味,也没心思与朋友玩。开着开着就来到了这里,海风一吹,心火平息了许多。即将转弯时,远远看到有个女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看着海面出神,不远处停着一辆车。
冯仲谦无奈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自嘲今日果真是诸事不顺。本想掉头就走,却不经意瞥到车牌号,就怪自己眼神太好,这下双脚不听话了。
他认出了那个女人。
第一感觉就是:瘦了。随后复杂难言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窃喜、得意、关切、不满、嘲讽、怨恨......最后统统化作了一腔阴郁。
他坐在车里,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她,一颗心在最初的悸动过后,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在发呆。
还和以前一个样子。
她居然哭了。
冯仲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紧,在意识到自己情绪时,又倏然放手,一哂,推开车门,下了车。
翌日帅府
“嗯,我昨天又细细读了你交上来的规划,很完备;只是,这时间要往后挪几日......就,定在十五号吧。”说着,大帅扫了眼台历,敲定下日期。
虽有些不解,但总体来说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我也就没问,只答了声是。
“今早,你们校长给我发了电报,他和项参谋长、沈军长准备带着集英战队预备班去龙城西南剿流寇,作为第三轮考核的内容;还说只是配合沈军长的部队行动,会保障好学员的安全。娅楠,你怎么看?”
“大帅心中早有定夺,娅楠不敢妄言,”我站在办公桌前,闻言已清楚考核推后的缘由,平静地回复,补充道:“李校长倒是无意间帮了娅楠一把,第三轮考核一过,学员势必放松了警惕,届时,考核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哈哈,正是如此,我才准了他的申请。”冯大帅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唤了一声门外的王副官,王副官闻言离开了,听脚步声,似是上楼。
大帅一脸和蔼地看着我,道:“娅楠啊,今天让你过来,是有两件事要说,这第一件已经说完了,这第二件嘛,还是关于此次考核一事。你也知道,仲谦他当年选择了学医,如今学成归来,正是施展抱负的时候,我觉得让他来负责药剂这一块很适合,你与他一起长大,默契自是不必多说。你看如何?”
大帅这一番话丝毫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机会,我面不改色道:“之前便听闻二少归国了,原来已经到了啊。对学员来说,苏教官已经是老面孔了,若是二少愿意参与此事,自然求之不得。”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会理解伯父的。我准备让仲谦与你一起回龙城,娅楠啊,之后在军校的日子,就要麻烦你多照顾他了。”
我应了下来。
“你需要的证件和调令都在这了,我已让王副官去叫仲谦了,你们许久未见,叙叙旧,外出逛逛街也好,考核的事你们自己商量,我就不参合了。”
话音刚落,书房门被敲响,我侧身,余光瞥见一名穿着灰色珊瑚绒睡袍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