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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荆棘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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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多少钱?”
宋云绯不耐烦地敲敲玻璃手机柜,语气中的戾气吓了戴眼镜的小店员一跳。
“三,三百。”
“来俩。”
宋云绯接过手机,装上提前准备好的电话卡,熟练地拨了个号码。
“喂?是岭叔吗?”
“阿云!”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激动,宋云绯还听见了几声不同人的声音,估计陆sir又在警局的茶水间饮茶。
“阿云啊,你怎么过这么久才联系我?我都快担心死了,还有之前的通讯器,我们再想和你联系的时候通讯器内部结构已经毁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云绯不敢直接叫陆岭陆sir,陆华的手几乎覆盖了整个港岛,因此他们约好叫对方阿云和岭叔,只说是远房亲戚。
“岭叔你就放心吧,那个东西啊是我弄坏的,万一……还有退路嘛,”宋云绯说的很隐晦,若是外人听来肯定会感觉莫名其妙,但因为二人间的约定和暗语,陆岭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啊呀,阿云你怎么主意这么正呢你!”陆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记住,华云集团内部是有线人的,他们会暗中协助你,切记,保命要紧!”
“好啦好啦岭叔我明白了。”
宋云绯的语气很亲切,和大街上煲电话粥唠家常的人无异,只有挂掉电话,她才长舒一口气,慢慢低下头来。
不对!
宋云绯心中有根弦猛的绷紧,她再拨通陆岭的号码,对面却响起一阵忙音。
被占线了。
宋云绯的心脏跳的很快,脸上露出激动但却有些失落的神色,以及无尽的疑惑。
自己所知道的线人只有蔡文杰一人,但刚才陆岭说的线人是“他们”。
另外的一个,或者另外的几个线人,到底是谁?
01
宋云绯扶着墙壁回到家,屋子里并没有人,张铭慧大抵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宋云绯抬头看向二楼那张单人床:她的出租屋是新界的老楼,原本只是个老破小的几十平小屋,后来张铭慧搬了过来,宋云绯想了很多办法,最终在邵馨的建议下在墙壁上焊接了一层钢板,造出了一间两层的复式,张铭慧平时就睡在楼上。
宋云绯坐到沙发上,双臂抱住蜷曲的双腿,看上去是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
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宋云绯才会被该死的脆弱的无助纠缠,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表现的那么坚强。
对了,或许除了早逝的母亲外,是有人知道的,但那没什么意义了,那个人早就消失在十五年前的那场暴雨中了
闭上双眼的刹那,噩梦般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前仆后继涌来,一遍遍重复播放,将宋云绯拍打在崩溃的海岸线上。
停尸间里是没有了呼吸的,满脸鲜血而僵硬的父亲,父亲出门时带着的档案袋已经不翼而飞;然后是面色日渐消瘦苍白的母亲拿着针管扎向大腿注射了些不明液体,神情舒爽,但她却转身抱住宋云绯嚎啕大哭起来;更加痛苦的回忆接踵而至,海边的女人着了件白底红点的碎花连衣裙,风吹拂起她的衣摆,美的如梦似幻,紧接着是海水涨潮时浪花掀起和宋云绯在海边无助哭喊的声音,女人在这嘈杂中淹没于大海……
记忆的尽头,是一场暴雨,宋云绯拼命奔跑在沾满泥水的草地上,身后黑压压的树林中传来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哀嚎。
宋云绯回头,是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女孩。
“快跑……”女孩说话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彰显着她的恐惧,雨雾飘散在她身边,宋云绯一时愣住,并没有什么动作。
“我让你快跑!”
女孩的怒吼唤醒了宋云绯,她又极力地奔跑在草地上,现在的宋云绯已经忘记自己当时跑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最后在警局的门口倒下。
但宋云绯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哭泣,而女孩却一直在哭。
02
“云姐……云姐我求求您了!我们全家就靠这个小店糊口了,我家阿力还病着,等他病好了,我一定交双倍的,行吗?”
中年女人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宋云绯,眼泪混合着汗珠一颗颗地留下她的脸。
“我说,大妈呀,你懂规矩吗?”宋云绯神情狠厉地把口中叼着的香烟吐到女人脸上,但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恰好吐偏,香烟只是径直落在了地上。
“你男人造的孽,非要吸那么多干嘛呢?你要是管的住你男人不让他吸,他会来我们这里买白fen吗?”宋云绯的手指狠狠地戳在女人脸上。
“说白了不就是你自己没用,你要是管的住你男人,你儿子至于没钱治病吗?”
“求求您了!阿力真的还在医院挂水,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宋云绯咧开嘴,整齐的贝齿和牙龈嘴角的弧度都好看的无可挑剔,但在女人眼中,这笑容其实可以和恶魔画上等号。
宋云绯揪住女人的头发,手下发力,一次又一次撞到小店的玻璃门上,直到女人的头上不断有红色的液体顺着面颊向下流。
“砸!”
十几个小弟叽里呱啦地抄起家伙,几乎把店铺砸成一片小型废墟,女人的哀哭声,小弟们吵闹的声音和玻璃木头被砸碎砸断的声音冲击着耳膜,宋云绯站在声音的中央,回头看看女人绝望的眼神,最终还是扭头走出了小店。
卧底行动才进行了六个月,但在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宋云绯却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是她曾经最讨厌的那种地痞流氓,烧杀抢掠,贩du洗钱,无恶不作。她爱钱,她没有人性,更没有伟大的正义感。
宋云绯再明白不过了,自己不过是在演戏,演绎一个du贩的角色,只要有一天陆华被缉拿归案,港岛的空气中不再弥漫海洛yin和罂粟的气味,她就可以卸下伪装,如鸟归林般再做回一个警察。
但这不过是半年,半年过后又半年,一年过后又不知几年,宋云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更令宋云绯感到害怕的是,当她渐渐开始接触那些du品,走单,越货,她竟然能做的比那些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老du贩还要趁手。
就好像她是个天生的du贩一样。
树枝是的夜莺飞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老树上。宋云绯投奔到陆华的犯罪集团里去了,不知何时才能重新站到光明的大地上。警局,学校,朋友,亲人的坟墓,以及那些不可说的回忆,都被留在了阳光下。
然而道德感和正义感所带来的煎熬不过是宋云绯作为卧底的第一步,后面的路比前路坎坷更多。
宋云绯叹气,待小弟们砸完,嘻嘻哈哈地出来,她再进屋,样子凶狠地朝女人扔了个东西,然后便走回去,头也不回。
女人抽泣着看着砸在腿上的物件,是个小小的袋子,女人将袋子打开,是两打崭新的钞票。
03
宋云绯自从加入华云集团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没有血腥,没有死亡,没有人们吸食du品后的疯狂,金碧辉煌的屋子和光芒四射的灯光隔绝了死亡与战乱,有的只是贵族男女间暧昧的推拉,只是酒桌上的言笑晏晏。
宋云绯转头看着立在大厅门边的等身高穿衣镜,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又多又厚的头发,齐肩的短发因为恰到好处的自来卷而产生了精雕细琢的感觉,加上她本就生了一张好看的脸,面部骨骼生的立体,开阔的恰到好处的颧骨和下颌骨形成一道优美的硬曲线,但眼睛却弧度大且形状饱满,温存而多情,唇部略微丰厚,是极其女性化的圆润和宽容,宋云绯的身高很高,肩宽头小腰细腿长,纤长的四肢撑起衣服,有种天然的倜傥气。
“这么自恋?”
宋云绯回头,迎到一道眩目的光彩,长发女人微微一笑,深灰色的眼眸中映下宋云绯茫然的神情。
李世真身着一身红衣,美艳动人,眼角眉梢都傲慢地吊着,之中还夹杂了一丝冷漠。
“看见这些人了吗?”李世真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宋云绯疑惑不解。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都会下地狱了。”
李世真忽的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甜亮,却听的宋云绯不寒而栗。
“那个……今晚陆先生他……”
宋云绯斜眼看向远处正与一名女士起舞的陆华,疑惑地看着李世真。
李世真纤细的手指把脸颊旁的碎发拢到耳后,她咯咯笑起来,走到宋云绯身边,柔若无骨的双臂搭在宋云绯的肩头:“小姐,今夜我是您的舞伴。”
舞步是舒缓的社交舞,李世真微微弓起右腿,压在宋云绯的左腿上,宋云绯左手轻扣李世真的大腿,然后李世真迅速旋转离开,然后双手环抱宋云绯的脖子,缠在她身上,她轻轻地后仰脖颈,如同一只濒死的天鹅。
在这期间李世真脖子上的吊坠漏了出来,吊坠精致而小巧,反射着银白色的光,一只引吭高歌的荆棘鸟被困在笼中。
宋云绯贴着对方的身体,感受着李世真的体温,心中树起一个可怕的想法:为什么这样的人,会被陆华得到?
在宋云绯心中,陆华肯定比不上张铭泽,但如今以她的嫉妒心来说,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比陆华差:比起陆华已经被岁月眷顾,爬上皱纹的脸,她更年轻美丽;比起陆华癫狂堕落的灵魂,她更纯良美好;比起陆华残暴的,令人恐惧的行经,她更体贴温和。
为什么在她身边的人不能是自己?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刹,便被宋云绯自行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