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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窒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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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岛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也不多,高楼大厦林立在这里,钢筋水泥的城市与冰冷的人心相辉映得,漂亮的外表掩盖着这座城市丑陋的内里。这里白天充斥着浮躁,夜晚则沉寂着欲望,就像黑暗一样见不得人,只能躲在浮华的外表下苟活,没有什么伪装是夜色不擅长的。
宋云绯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夜总会大厦,门外停着数十辆豪车,彰显着夜总会客人的不凡身份,高高的大厦把一身灰色的宋云绯衬的纤瘦渺小。
“杰哥,是你吗?”
宋云绯朝门口的黑衣男人跑去,谨慎地问道。
被称为杰哥男人身材瘦高,微长的卷发被束在脑后,高鼻深目,脸上带笑,这让他看上去比其他黑衣人更加亲切。
“你就是云绯?”杰哥匆匆扫了扫宋云绯,嘴角含笑道,“小姑娘长得挺标致的。”
宋云绯似乎在他轻佻的话里听出了点怜惜的语气。男人示意她和自己一起进去,宋云绯便扯扯衣角,一同走进了夜总会的大门。
杰哥本名蔡文杰,据说是组长花重金买来的线人,也是陆华的公司“华云集团”的一个小头目,而这次变节做警局线人的原因却没有人知道,上级怀疑他是陆华派来的卧底,但组长却坚定地表示自己找到人不会有错,要是出了事自己就辞职走人。
宋云绯被蔡文杰带到了一个包间里,这里灯光昏暗,把守人数很多,她总感觉一双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盯得她后背发凉。
她的面前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或者说是青年更合适,一身花哨的打扮,脸蛋算得上俊秀,但长得很稚嫩,像是上世纪初美国街头的未成年嬉皮士。
他不是陆华。
警局里曾无数次试图以制毒贩毒的罪名抓捕陆华,可没人能拿的出证据,他也只派手下的人与警方交涉,自己从不在警察前露面。唯一一张有关他的照片就封存在警视厅的数据库里,也只能模糊地判断出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高瘦,猩红色的眼睛是照片上唯一清晰的地方。
而面前的青年看上去就是个成年不久的男孩,绝对不会是那个狡猾的老狐狸。
“杰哥,这就是那个想入伙的?”青年开口,他的声音对于男人来说很尖细,听上去是年纪不大且声带细窄的少年声音。这让宋云绯更加确定了他不是陆华的事实——在几年前大帽山的围捕中,她曾听到过那个恶魔的声音。
“当然啦小龙。”
蔡文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佻,小龙大概是青年的小名,宋云绯判断出两人应该属于平起平坐的身份。
青年把玩着手指,撅着饱满的嘴唇,看上去十分不耐烦,开口道:“杰哥,你这是给我找麻烦啊,你知道华叔不让我随便收人的。”
“小龙,你看在哥的面子上,”蔡文杰向右边挪了一步,拍着宋云绯的肩膀说道,“给这姑娘个机会,我敢说,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打得过她的。”
“就她?”青年看上去更不耐烦了,“不就一个男人婆嘛,这哪儿哪儿都不行啊。”
蔡文杰又无奈地和青年周旋了许久,最后青年才扶着头瘫在沙发上,勉强答应给宋云绯一个机会。
“你,你,还有旁边这几个,”青年伸手指向他身边的黑衣保镖,“先试试这男人婆干架怎么样。”
蔡文杰朝宋云绯抱歉地一笑,自行让开了身子。
青年皱着眉头,又补上一句:“对了,别下死手,也别扯人衣服。”
没有一会儿,感受到身后逼近的拳风,宋云绯本能地偏头避开,伸手扣住那人的胳膊,来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接着右腿侧踢,踢翻了想在一旁偷袭的另一人。这一脚又很又稳,那人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半天爬不起来。身后的同伴看到这样的情景,都有些畏缩不前。
刚刚还平静着的青年瞬间坐直了身子,瞳孔收缩,惊异地看着宋云绯,宋云绯没有回应,于是青年便看向蔡文杰,蔡文杰也只是挑了挑眉毛,给了他一个甜蜜的微笑,一副刚打完别人脸之后爽兮兮的贱样。
“你......”青年被吓到了,“你找了个怪物进来?”
“小龙,注意言辞,不能用怪物这样的词来比喻美丽可爱的女士。”
蔡文杰眨眨眼:“那么,你决定好了吗,让宋小姐进公司的事?”
青年的眼睛逐渐有了点光亮,嘴唇也不再不耐烦地撅起。
“我决定让她入伙了,可是......”
“苏悦龙先生。”
低沉的男声传来,蔡文杰和青年都愣了半晌,马上整理衣服站直身来,被打得几乎不省人事的保镖们也都强撑着站起来,自觉在门口站成一排。
蔡文杰挤眉努嘴地向宋云绯使眼色,宋云绯才反应过来有公司内部身份地位更高的人来了,可她还没有来得及走到蔡文杰身边,又再次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宋云绯缓缓回过头。
“请问,您这样随便招人进来的行为,应当如何处理呢。”
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身形细长,带着金丝眼镜,面容俊逸而平静,只有眼角的皱纹才能证明他的年龄并不算小。他的嗓音温雅而富有磁性,他不讲粤语,也没有口音,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听上去本应该沁人心脾,但宋云绯却打了个激灵。
那个被她花了几年时间封入心底的噩梦,又在一刹那间重现了。
白茫茫的雾海依旧弥漫着平原和谷地,在烛火般的黎明中时而泛着暗蓝,时而泛着鸽灰。遥远的山顶犹如一座孤岛,巍然屹立在洁白的浪花之上,血腥的味道添满了鼻腔。
这一切都映在宋云绯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她的身边是奄奄一息的张铭泽。
张铭泽的衣服被鲜血染的变了颜色,肩膀和胸膛的伤口已经深得见了骨头。
可张铭泽没有抱怨,也没有哭泣,他只是躺在那里,苍白的嘴角生生扯出两条痛苦的纹路。
“都清理完了?”远处有低沉的男声传来,是语气温雅却漠然无波的流利普通话。
男人的问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宋云绯听到了他们离去的声音,张铭泽也在同时,强撑着凑到她耳边呢喃着。
他先是说了一句让宋云绯震惊的话,在对方红肿的眼睛带着歉意和惊异看向自己时才开始切入正题。
“我这一走,世真估计很难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希望你帮我去陪陪她,还有......”
“你要相信特区政府,要相信国家,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这是张铭泽留给宋云绯的最后两句话。
而他的第一句话,只有宋云绯一个人知道,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张铭泽的那句遗言,甚至没有告诉张铭泽的妹妹。
宋云绯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大帽山,那里没有指挥部,没有总局,没有自己人,面前就是张铭泽和队友们的尸体。不知名的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宋云绯感觉自己将要在黑暗与寒冷中溺亡。
“这位小姐,您的名字叫宋云绯是吗?”
陆华面带微笑,又用那样温雅的嗓音向她问道。但他那双依旧锐利清澈的眼睛却在上下打量着她,宋云绯隐约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
“是的。”
“据我了解,您想要加入本公司,是这样对吗?”
“是。”
陆华又一次笑了,他的眼角会罩和着微微的皱,在笑起来的时候,通过金边眼镜的折射,会显出中年人才有的洞悉力。
“宋小姐,请问您清楚我的身份吗?”
“您是华云集团的董事长,同时......”
宋云绯顿了一下。
“也是道上的大佬。”
“看来您对这些很清楚,小姐,”陆华打了个响指,“那么,我就需要告诉您一些您不知道是事情。”
“首先,我很讨厌不忠的人,我的身边有很多想要背叛我的追随者,但他们都死了;”
房间内本来就压抑的气氛现在更加让人喘不过气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陆华温雅敦和的声音会让人感到满身薄汗。
“其次,警局那边经常派警官来我公司做卧底,但他们要么死了,要么就是彻底地变节了;”
陆华把“变节”两个字咬的很重,同时看了一眼蔡文杰,眼神意味深长。
“第三,公司内部不收吸/毒人员,这是为了保证内部的稳定与和谐。”
他微微含笑与宋云绯对视。此刻其他的人全成了机械而木讷的背景,而唯有他们的鲜活。
宋云绯点点头,蔡文杰给了她一个安慰性的眼神。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宋云绯看去,一个波浪长发的高挑女人走进来包间。
“陆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情?”
宋云绯看出来这是那天在酒吧遇见的女人,只是今天的女人换了身职业装,白衬衫配上黑色的一字裙,显得她冷艳而端庄。
宋云绯愈发觉得女人长得对于自己来说过于熟悉,她和记忆中的李世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宋云绯不能肯定——更确切的说是不敢肯定。
李世真,是张铭泽生前的未婚妻。
宋云绯本能地抗拒自己的判断,她无法想象烈士的妻子会在丈夫死后进入凶手的公司工作,而且还当上了秘书,她觉得自己的判断玷污了记忆中的李世真。
“宋小姐,这位小姐是我的秘书,你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随时来找她。”
陆华绅士地介绍道,女人也向宋云绯伸出手,她比陆华矮了半个头,脸上只有一些职业性的微笑:“宋云绯小姐,我是陆先生的秘书李世真,您之后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可以向我请教。”
宋云绯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不想听的答案,但她深知自己不能露出任何端倪,只能尽量抑制住心底的愤怒与悲伤,握住女人的手,奉承道。
“谢谢,李小姐,陆先生,我这个人除了打架还行之外也没什么本事,那如果公司需要的话,我一定尽全力。”
陆华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那么,宋小姐,您今天就先回去吧,有事情的话,我会让世真通知你。”
说罢,陆华便出去了,李世真也跟在他的身后。
宋云绯默默地跟蔡文杰退出了房间。两个人都瞬间没了刚才毕恭毕敬的样子,蔡文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夸奖道:“云绯你刚才干的不错,我第一次见陆华的时候可差远了,和你一个状况,可是我当时都不敢说话了。”
“杰哥,你进公司的时候,有看见过李世真吗?”
宋云绯低着头,眼神空洞地问道。
“这个嘛,我记得我进公司比她早,”蔡文杰捏着下巴回忆道,“她进公司也才四年吧,你知道吧,陆华有些奇怪的癖好,前几任秘书几乎都被他在床上玩死了,李世真是他捡回来的,但是他好像对这个女人很满意,所以也一直留着......唉,云绯,你问这个干嘛,你一会儿回去要不要我送你?。”
“没事,”宋云绯平静道,“谢谢你杰哥。”
蔡文杰也没有过多地挽留,宋云绯就自己一个人回到了租住的公寓。
宋云绯忽然脱力地瘫倒在房间门口,她痛苦地无法拿起钥匙开门。
她曾经以为李世真有多深爱张铭泽,可她最后还是为了金钱和权力投入了弑夫仇人的怀抱。
她曾经以为自己有多冷静,强大和勇敢,可在她面对陆华的时候会恐惧的几乎发狂,张铭泽去世前只是让她保护好自己的未婚妻并活下去,可她却无法保护李世真,她只能一个人苟活下去,事事都与她背离。
她无法原谅李世真,更无法原谅自己,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李世真站在对立的两头,因为她一直坚信爱过张铭泽的女人不会对毒枭动心,但是就连这种事情也在欺骗她。
就像在命运年轮上辗转跋涉,时间的洪流冲洗过片段的记忆,宛若在庞大的河流中漂浮不定。挣扎,沉溺,窒息,起起落落,永无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