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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水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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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可华尔兹拉过下一个节拍,她被迫转过身去,视线转瞬交错。等她再匆忙转过身来,却已是再找不到青年身影了。
“王老板..抱歉,我有点事情,先恕我失陪。”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近乎恐惧般的莫名不安,温声细语道。
她需要喝杯水,一杯彻底凉透了的水。她想。
她走出宴会大厅,本能地寻着一出僻静地,终于再度回到了会议室。灯熄灭了,完全漆黑一片,她快步走了进去,逃命似的关上了大门。极度的寂静里,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她摸了摸保险柜钥匙,幸好,还在。干脆趁着这段空档把文件交接手续办妥得了。
刚刚打开保险柜,却是一僵。
空空如也。
手机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去,好似照进一团泥浆里。
四面坚硬冰冷的铁皮。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 * *
白薇登时脑子嗡的一声,陈柔却已失声尖叫,“怎么回事?如果把合同丢了,薛经理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别慌。”白薇深吸一口气,扶着墙重新站起来,走出会议室。
她找遍了整个宴会大厅。那个先前亲口叫她白小姐的礼仪小姐,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翼而飞。
“小姐,您怎么了?”路过的年轻服务生端着银托盘,朝她走过来。
“她在哪?”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是说…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服务生?一个小时前,她就在这间会议室里。”
“...女服务生?”小哥显然愣了一下,但还是彬彬有礼道:“抱歉,小姐,我们这里都是男士,根本没有女服务生,您是不是记错了?”
“......”
“...什么?不可能!她明明记得是女服务生,你却说不是。难道是她看错性别了不成?”虽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白薇脸色瞬间苍白,陈柔也吓了一跳。
“小姐,请您冷静。反正我是不可能说谎骗你们的。”小哥也有些不耐烦,“不信的话,你们去问酒店经理吧,他会替我作证的。”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投诉你们!”陈柔怒而拉起白薇的手,“白薇,我们走——”
却没有拉动。
“白薇?”
却见女子依然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没有用的.....”
她微微闭了闭眼,轻声道:“既然他们打定主意要陷害我,甚至不惜花大价钱让人假扮服务生偷窃机密文件,也要把这盆脏水都泼到我头上来,那他们就更不可能留给我任何证据。”
“...你是说——”陈柔这才恍然大悟,“又是程谨言!”
陈柔气势汹汹要去找程谨言,却被白薇拦下。
“白薇,你不能再任由他这样害你了!”陈柔咬牙切齿,“你这幅样子,真让我怀疑难道你欠他人情吗?”
许是这一瞬间的愣神,陈柔终于彻底挣开她,猛地冲进了宴会大厅。
最终在阴暗寂静的走廊里找到了黑衬衣青年。后者正背倚着栏杆,低头抽一根烟。
“程先生,我们港胜的确人小甚微,说的话也没什么分量,自然威胁不到您。”陈柔咬牙道:“可您几次三番刻意针对我的同事白薇,实在不太妥吧?你想报复我们,大有千百种方法,又何必非要采取最不体面的卑鄙之策?”
他闻言终于侧过脸来,挑眉。
“什么卑鄙之策?”
陈柔冷冷道:“让人偷走机密文件,还不算卑鄙?”
他倒是没有言语,又吸了口烟,弹了弹烟灰,似笑非笑,“难道白小姐不也是这样卑鄙吗?”
“…你!”陈柔气得面色涨红,刚要走上前去,忽然被一双手拽住。
“程先生。”
女子冷淡的声音终于响起。
“不要误会。我是来跟你谈判的,不是质问你的。只要你现在把文件还给我,一切前尘旧怨,从今以后一笔勾销,如何?”
片刻寂静。
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程谨言忽然挑眉笑了出来,“白小姐,看来是我低估你了。你果然不要脸。”
“…喂!你——”陈柔彻底愤怒。
“别这么看着我,不信,你去问她啊,问问你的好同事白薇。”程谨言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道:“这些天我被人针对算计得还少吗?程子轩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弟弟,我自然了解他。他就是个绣花草包,不可能有这个脑子,背后必定有其他人在暗中撑腰。而白小姐,难道这个人不是你吗?你为了彻底获取肖楚的宠爱,一心要置我,置整个崇明于死地,难道不是吗?”
死寂。
陈柔猛地扭头看她。
白炽灯下,女子脸色苍白。
“…我没有。”她微微闭了闭眼,苦笑,“即使我说我没有,程谨言,你也不会相信的。”
“那你就给我一个信你的理由。”他眯眼望着她,“难道你能吗?”
“…程先生,你太过分了!”终于,陈柔冲了上来,不顾白薇的阻拦,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真是我见过最冷血自私的人了!怪不得五年前程家要把你扫地出门!”
青年反倒笑容愈甚。
“冷血自私……”他歪了歪头,“难道不好吗?又或者,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感情,不累吗?”
“你——”好似又一次见识到他的无耻,陈柔震惊。
“说起这一点,我还要感谢白小姐呢。”他抖落烟灰,视线越过陈柔,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微笑道:“五年前,你曾对我说过,你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所有的关心都留给了家人,那时你还指责我毫不珍惜亲情,不是吗?可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即使再绝望,也还是会有人站在身后支持你吗?即使是个像你母亲那样的累赘。可我连累赘都没有。你说你把所有的感情都留给了家人,可我没有家人,所以我把它们都给了你。”
“可就是这样的我,却被你头也不回地放弃。”他的眼底笑意冰冷,“知道吗,白薇,如果说这五年来,我当真学会了任何事,那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更不要相信你。”
“……”
她微微仰起脸来,看了他良久,终于动了动唇。
“果然,你当真恨我,程谨言。”
青年站在一片阴影里,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
烟终于烧到了头。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 * *
“白薇…那我们该怎么办啊?”陈柔已经快要哭出来,“不然我们再去求一下他吧。”
…求?
白薇摇头,“不行。”
“你不会真的天真得以为,只要我去求他,他就会放我一马吧?”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深深的疲惫,“我早该知道的,他恨我。”
“别慌,你先回公司探探口风。此事绝不可声张。”白薇低声道:“我留在酒店再找找。”
可说得轻松,该怎么找呢?
大海捞针。
王明一伙人还在外面声色犬马,如果让他知道,这笔生意非要打水漂不可。
很明显了,眼下,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白薇深吸一口气,摸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电话足足响了三遍,都没有人接。
她不得不发了一行简讯。
【肖先生,我有点事要见您。】
又等了足足十五分钟,那边才发来一行字:【会场大厦外等我。】
她匆匆走出大厦,外面暴雨下个不停。
尽管她已经尽量躲在屋檐下了,暴雨还是打湿了她一身礼裙。
不得不再次给肖楚打电话。
直到第三次响铃,那边才响起了一个甜腻嗓音。
“哦,是白薇啊。肖楚现在不在公司。”
她怔了一瞬,“林小姐…你怎么会有他的手机?”
“哈,我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又与你何干?那你就先等等呗,一会肖楚就去接你了。哦对了,我已经跟他说了,你没有打伞哦。”林念雪笑意慵懒,“如果你打了,他没认出你可就不怪我喽。”
旋即电话那边又笑,“不过,你既然闯了这么大的祸,应该不会那么不识趣吧。”
电话挂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静静站在暴雨里,等着一辆似乎永远也不会来的轿车。
毫无疑问,只是一场刁难。
她穿着高跟鞋在大雨里足足站了整整两个小时,雨水顺着光滑纤细的小腿一直往下流,流到漆黑的缎绒高跟鞋里,濡湿一片。
人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她甚至都不用去听,就知道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过去的五年,曾经是她最开心的时光。因为她终于变得相当平庸,像一滴水落入湖里,严丝合缝。她逐渐变得温和,温和得好似没有任何棱角。
但似乎总有人,一心要逼她露出所有尖刺与爪牙。
而现在,它们全都回来了。
那些蜚语流言。
似乎只要她还活着,就会一直不停缠绕着她的流言。
好像又回到五年前,她紧紧攥着水果刀,刀刃飞速消失在男人柔软腹部深处,然后,再次血淋淋地出现。溅了她一身的血。
心底忽然涌出一种疲惫。
她从没忘记,自己的父亲当年正是因为被肖氏集团利用,做了一颗弃子,他死得那样惨,害死他的凶手却还逍遥地活着,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仇恨,甚至还和林念雪缠缠绵绵。
她浑身湿透地站在街头,感受着窥探的目光无孔不入。她必须微微低下脸,才能让湿透的漆黑长发挡住侧脸。
这样狼狈。
仿佛只要她还活着,就会一直这样狼狈下去,就像生来就在漆黑的水底,无论怎样也爬不上来。
那种没有丝毫光亮的水底。
可即使是那样的水底,还生长着植物。一辈子也照不到日光的植物。所以只要它还活着,就必须奋不顾身地紧紧捉住一丁点亮光,要么活下去,要么就死。
只要她还活着......
大雨滂沱。
耳边模糊一片。
深夜的路口,车水马龙。
暮夏的柏油路升起大片白色水雾。
她忽然好疲惫。
只要她还活着......
尖利鸣笛声划破雨夜!
那一瞬间她只感觉自己被猛地撞击,浑身剧痛炸裂开来。迎着刺眼明亮的车灯,她重新睁眼,发现自己被紧紧裹在一个冰冷柔软的怀抱里。
有人在最后关头,紧紧拥住了她,双双滚在地上。
坑洼不平的柏油路积了很深很深的水,她被紧紧拥住,所幸没有擦破皮肤,可那人显然就没这么好运了,她缓慢地恢复知觉,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忽然感到额头一片温热,鲜红色液体从青年手背滴落,再顺着她的脸颊流进水坑里。
“白薇……”
似乎有人在低低叫着她的名字。
“白薇,醒醒......”
她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双骨节分明微微发抖的手捧起,青年一身黑衬衣也已湿透,漆黑柔软的头发彻底濡湿,雨水顺着他轮廓锋利的侧脸流下,勾勒出两片冰凉薄唇。
车灯太过刺眼了,她微微睁眼,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他手指渐渐束紧,“白薇,醒醒,你不要吓我.....”
“程谨言。”
他猛地噤声。
“这里好冷,这么多的水,我的脚好痛…你能不能背我上去?”她轻飘飘地说。“我想呼吸点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