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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廉价 ...

  •   爬上高高的铁栅栏,白薇在心里骂了他八百遍。

      “喂,你小心着点。我是不会接你的。”

      “……”

      她一咬牙,硬着头皮跳了下去。

      程谨言果然信守承诺,说不接她就不接她。

      还好…她站稳了。

      揉着生疼的脚腕,白薇一瘸一拐很是怨念地跟了上去。却见程谨言正在门口的一盆灌木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把钥匙来。

      随后用口型道:“我爸还在出差,否则我根本回不来。”

      “……”

      不愧是s市数一数二的商界豪门,别墅果然很气派。

      打开了大门,白薇没来由有点紧张,还下意识地往门口地毯上擦了擦鞋,但很快就被程谨言不耐烦地一把拽了过去。

      “又好心办坏事。你擦这么干净,我继母明天还怎么刁难保洁?”

      白薇一愣,继而就被他半拖半拽着上了二楼。那是一个走廊尽头最深处的一间小隔间,和整栋别墅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连门把手上都满是灰尘,看得出很久没人住了。

      程谨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

      灯忽然亮起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

      “你就不怕——”

      “没事,她早就睡着了。”程谨言斩钉截铁道。

      白薇适应了光线,这才开始细细打量整个房间。不同于整栋别墅富丽堂皇的装修风格,程太太似乎恨不得把所有楼梯扶手都通通镀上一层金。而这间房间却格外地素净,微微有些泛黄的墙面,桌子上落了一层细细的灰,甚至可以说有点空荡荡了。

      厚厚的呢子窗帘被拉动,顶端滑轮发出生锈的吱呀声响,吓得她只尝试着拉了一下就不得不作罢。再就是那张床了。枕头和被子有灰尘的味道,那种久未见光的微微潮湿的感觉。

      床头柜上立着一个相框,照片里隐隐约约似乎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戴着遮阳帽,眉眼弯弯……

      她刚凑过去,忽然啪的一下,少年伸手把它倒扣在桌子上。

      “……”她被吓了一跳。

      “你不是要我帮你找个过夜的地吗?”程谨言也停顿片刻,慢慢收回手去。“那你就快睡吧,明天难道不上学吗。”

      “…上学。”白薇想了又想,迟疑道:“这能不能洗澡?”

      “浴室在那边。”程谨言抬了抬下巴。

      哗啦一声。

      滚烫的水雾逐渐充满整间浴室,白薇深吸一口气,觉得一切是这么的不真实。

      她只不过放学后没有跟着肖楚走……结果怎么就住到程谨言家里来了?

      热热的水雾有某种安神效果,一直绷紧的弦忽然松懈,接着就是无尽的疲倦。

      她有点透不过气来,想要抬手按住花洒,却手腕一滑,差点摔倒。

      花洒掉进浴缸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浴室外立即响起一个声音“怎么了?”

      “…我没事。”白薇随手拽过一条毛巾。浴室磨砂玻璃门上,少年的修长身影若隐若现,虽然他是背着身的,但仍然让她有一种自己赤身裸体被通通看光的错觉。

      花洒在地上翻来覆去,像扭动的蛇。

      她刚走出浴室,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件干净的衬衣就被扔了过来。

      “多谢。”

      白薇从善如流,穿上衬衣在镜子前梳头发,尽管已经被毛巾吸收掉了大部分水分,发梢依然滴着水,男士衬衣衬得她骨架娇小,且长度有些微妙,乍一看,倒像她没穿裤子一样。

      “所以,现在可以睡了吗?”程谨言懒洋洋倚坐在桌子上,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耐烦。

      “我可以喝一杯水吗?”

      “你有杯子吗?”

      “…有。”白薇愣了一下,递给了他,又下意识地跟着他下了楼,直到程谨言接过她的水杯,从饮水机里开始倒水时,她这才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劲。再仔细一看,只见整个客厅里的所有茶杯茶匙,盘碟碗筷竟然都只有三份。

      “……你怎么——”

      “我说了。”他打断她的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白薇一怔。

      所以,这也是就连家里墙上的照片都通通换了一个人的理由吗?

      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程谨言又皮笑肉不笑道:“而我父亲和继母又向来不怎么喜欢我,你知道的。”

      终于熄灯。

      不管怎样,其实白薇一直是在找各种借口想要逃避这个时刻的,在绝对的黑暗里,她头一次躺在一个异性的房间里,绵软而陈旧的床上。尽管她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身体也有些僵硬。

      而他倚在角落的沙发上,低头翻看着手机,屏幕发出蓝荧荧的光,衬得他眼睫格外浓密绵长。

      白薇躺了很久,困意逐渐袭来,她最后记着的画面,就是窗外偶尔有车飞驰而过,留下隐隐约约的声音,哗啦一下,房间咋亮,而少年也终于放下了手机,整个人微微蜷缩在沙发里,车灯飞逝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产生一瞬间的锋利而冰凉的感觉。

      然后,光又消失。

      * * *

      第二天清早。

      咣当一声,门被猛地摔上,一回到家,肩披皮草的卷发女人就踏着高跟鞋匆匆把手袋甩在沙发上,抱怨着坐在了餐桌前。

      餐桌上,早已摆好了三碟早餐。

      王璐瞬间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就吃惊道:“…你怎么在这!”

      只见站在客厅里的白衬衣少年,不是程谨言又是谁?

      程宏卓亦是吓了一跳,扭头看过来,王璐自知失言,捂了一下嘴,直勾勾瞪着程谨言。

      “…呦,真稀奇。”良久,她终于冷笑出声,“原来你还知道回来啊。”

      少年浅浅笑着,双手给父亲递上今早份的报纸。

      程宏卓显然也对自己这个儿子没什么好感,眉头都紧紧皱着,冷冷上下打量他,似乎一定要从他的着装外表上挑出一丝错误来。然而很显然,他没能挑出来。

      他自始至终也没接过那份报纸。于是少年静静站在原地。

      “说起来,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是不是在外面成天鬼混混不下去了?还是说,你往家里带什么人了?”王璐眼珠一转,揩了揩眼角,重重叹了口气,“程谨言,平日里我也知道你的脾气,从不管你,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妈,可……可是你也别做的太过分!我们程家,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进得了的!”

      好一个不三不四,也不知究竟是在骂谁。

      “母亲这话,可是言重了。”程谨言抬眼看她,微笑道:“我向来对您毕恭毕敬,又何来不认您这一说?况且,儿子就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又怎么会带别人回来呢?”

      白薇一大早就走了,程谨言自然心思安定,王璐怀疑归怀疑,量她也抓不到什么把柄。他索性更气定神闲,弯腰给继母端了杯茶。

      王璐被他噎了一下,面容扭曲。

      “太太,您的茶。”佣人凑过来。

      涂抹有浓艳妆容的女人低头抿了一小口,精致眉头紧紧蹙起,猛地推搡了佣人一下,“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啊!”

      回到九年前,或许谁也没能想到,卓峰集团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秘书,竟能凭着自己还算貌美的一张脸,成功把已经人老珠黄的正牌总裁夫人杜蝶逼得被离婚,一场车祸,彻底撒手人寰。女秘书也顺理成章成了程家新任的正牌夫人,和她一起扬眉吐气踏入程家家门的,还有个高挑帅气的私生子。这一母一子,颇受程宏卓喜爱,而原配死的那一天还恰巧是程宏卓的生日,十分晦气。新仇加旧恨,因此程宏卓对这个原配遗留的长子甚是厌恶,连家门也不让他进。

      “弘卓,你快管管你儿子啊。唉,我看我是年纪大了,管不了他了。可你总不能不管啊,他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王璐哭诉道:“整天被学校处分,我这接电话接的,都面上无光啊。”

      三言两语,就把男人说得面色瘟怒。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别去招惹肖楚,你偏不听。”女人唉声叹气,“今早校董会就来电话了,说已经彻底没有办法再继续收留你了。不仅整天无旷课,还偷别人的钱包?这些个处分,以前都是学校兜着,现在再也瞒不住了。”

      说罢她拿精心保养的指甲揩了揩眼角,“三天后,就给你办离校手续,出国留学。”

      此言一出,程谨言果然一顿,“…您说什么?”

      男人却忽然勃然大怒!

      “你自己看看,你都给我惹了多么大的麻烦!”终于,程宏卓将手里紧攥的烟灰缸猛地朝自己的长子额头掷去,“人家校董会指名道姓要我这样做。我程宏卓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被人那么指着鼻子指指点点过!”

      水晶烟灰缸骨碌碌滚到地上,带着一串淡红的液体。

      直到老公摔门离去,王璐这才挑眉看向少年,满意地打量着他额头上新鲜的伤痕。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次的事,的确不是我存心找茬。”她翘起小拇指捏起一盏茶。“多亏了人家林大小姐,学校里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一点。看不出啊,你竟然还心心念念着那个姓白的小丫头。也不想想人家,早就彻底抛下你了。”

      程谨言闻言一顿。

      “你还不相信?”她见状更是咯咯笑出了声,“这个让你转学的决定,可就是她央求肖楚求来的呢。不信?不信你去亲口问她啊。”

      * * *

      暮春的午后,依然那样温暖。

      明珠中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懒洋洋倚着一个人。少年白衬衣,身材修长,俊美面容轮廓锋利,整个人像把隐匿在鞘里的尖刀。

      日光倾泻,他左耳一颗耳钉闪烁微光,精致锁骨上一根细细黑绳,在领口里若隐若现。

      周围人们似乎都像躲避一尊瘟神似的绕着他走。窃窃私语声传进他的耳中,他却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

      终于,下课铃声响起。

      裹挟在拥挤人潮里,校服少女缓慢朝他走来。

        程谨言终于动了动。

      一会见了她,该怎么说呢?说自己特地来还她那根误落在他家浴室的发绳,还是向她追讨回那件被当作睡衣的衬衣?程谨言想了又想,也不知道那个理由更好些。

      人实在太多了。

      他难得耐下心来,才终于等到她走近。

      越来越近。

      少女纤细手腕撑着一把深蓝色丝绸樱桃木伞,紧紧跟随在那个整个中学都无人不知的高傲少年身后。

      更近了。

      然后,她与他漠然擦肩而过。

      程谨言手指一瞬间束紧,却又松开。

      发绳依然静静躺在掌心,冷得发硬。

      比他颈前那颗珍珠还冷。

      当初那根作为定情信物,由程宏卓送给他母亲的珍珠项链。一辈子都被她好好戴在脖颈上。直到那年暮夏。十字路口,轿车飞驰而过,随着女人的轰然倒地,项链也哗啦一下断裂开来,细小圆润的珍珠滚进血泊,又滚向四面八方。

      和这根发绳一样廉价。

      那样廉价的物事,他连看一眼都觉得不值。

      真的很可笑,每次他所深深珍惜的东西,到头来却都廉价的一文不值,仿佛那种即使掉到地上,也不会吸引别人一丝一毫目光的冰激凌。

      又或许,是否这世上的一切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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