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非）归客》殷栩

4、第四章 宝盒

　　【第四章：宝盒】

　　韩非看了眼赤练的神色，便知这消息十有八九不是空穴来风。只是，燕、赵虽为邻国，两国的都城却并非毗邻，这消息传的也未免太快了些。

　　他正思量着，对面的红衣女人已经站起身来，韩非顺着她的视线向窗外望去，只见这酒馆的楼下已经候了一辆马车。赤练也不多话，只道：“我家主人想见你一面。”

　　待两人上了马车，不等韩非开口，赤练便啪啪两下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得罪了。”她嘴上轻飘飘地抛下这么一句，接着从手袖里掏出一块黑色的方巾，干脆利落地蒙住了对方的眼睛，这才冲外边吩咐了一声：“启程吧。”

　　韩非猜到他们此番要去的，恐是流沙在邯郸城内的某个暗桩，对赤练的此番做法倒也不置可否，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已是身处在一处小院之内。他四下望了一周，也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就见赤练敲了三下偏室的房门，便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韩非推门进去，只见那偏室的紫檀圆桌前已然坐了个银发男人，正是当日与他别过的卫庄。

　　桌上摆了一个暗红的漆盒，见韩非落了座，银发男人便将这漆盒往他面前一推。只听卫庄开口道：“你可听说过‘幻音宝盒’？”

　　“幻音宝盒？”韩非一愣，目光落在那五边漆盒上，片刻后沉吟道：“传说这幻音宝盒乃阴阳家至宝，可演奏万千乐曲，闻者若是有缘，便可功力大涨，若不幸无缘，便会走火入魔——”他停顿了一下，“难道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宝盒？”

　　一旁的赤练点头道：“不错。江湖上不知何时有了这么一个说法，原来这宝盒共有七个，当年由七国国君各执一盒，谁若是能使七盒齐聚，便可得阴阳家百年前失传的密宝。又听闻这密宝实为阴阳家心法之大成，得之便可问鼎中原，从此江湖再无敌手。”

　　韩非望着桌上的漆盒，若有所思道：“若这些宝盒背后真有那阴阳家的秘典，江湖中人势必群起而夺之，届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可我瞧这邯郸城内风平浪静，这又是何故？”

　　赤练嗤笑一声道：“算命的，我且问你，那七个宝盒原为七国君主所执，眼下秦灭六国，却未闻那始皇嬴政集齐七盒，你说这是为何？”

　　韩非剑眉一挑，望向赤练道：“你是说这七个宝盒这便散落民间，从此再无可觅之处？”

　　赤练笑道：“猜对一半，彼时战火纷飞，时局动荡，这七个宝盒最后落入了诸子百家各位奇人异士之手。眼下虽无明证，可想来怕是已成了当下几大显学的囊中之物。”

　　“你是说，几大显学各执一盒，彼此相互牵制，不好轻举妄动，又担心树大招风，干脆心照不宣地将这宝盒的消息压了下来，隐而不宣？”

　　赤练双手抱臂，佯嗔道：“你这老九脑袋倒是灵光，不如你看看这桌上摆的‘幻音宝盒’，可能瞧出些什么名堂来？”

　　韩非伸手打开了那暗红的五边漆盒，只听得一阵机关运转的咔咔声，那盒中竟缓缓淌出了一支不知名的乐曲，那曲调哀怨凄婉，如泣如诉，随着这阵乐声，只见那木盒内有一座流光溢彩的金塔盘旋而上，塔内雕栏画栋一应俱全，手法可谓巧夺天工。

　　韩非向那金塔细细看去，原来这五层宝塔的各层又有十二飞檐，下方对应的小窗内刻有蝇头小字，是用楚文写的音律名称，想来便是那音韵十二律无疑了。

　　这时卫庄开口道：“关于这盒中的秘宝，还有一种传言，据称那阴阳家的心法实为阴阳两卷，阳卷乃是失传百年的阴阳心法，至于那阴卷，又有个别名——《还魂策》，”说到这里，卫庄目光一转，视线直直地钉在了韩非身上，只听他继续道：“传说这《还魂策》可逆转阴阳，颠倒生死，莫说那帝王苦求不得的长生之术，就连那白骨也可生肉，朽木亦能回春。”

　　韩非被人盯地怪不自在的，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脸上戴的那层面皮，那张饥瘦黄脸的粗糙质感让他安心了一些，这才缓缓开口道：“据我所知，那长生之术，不过是奸佞小人们哄骗帝王的手段罢了，至于什么‘颠倒阴阳’，更是无稽之谈，卫庄兄什么时候还信起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来了？”

　　赤练闻言，心下一惊，多少年了，上一次有人直呼卫庄其名究竟是多少年之前的旧事了？这个说话真假参半的半仙，究竟是什么来头？

　　只听卫庄冷哼了一声，道：“我本是不信的，可眼下重逢故人，不得不信。”最后那句“不得不信”几乎是一字一顿从他嘴里吐出来的。

　　这话说的，韩非干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故人的事嘛，恕在下才疏学浅，无法作答了，可这宝盒的门道，老九我倒是能说上个一二来。”

　　赤练柳眉一挑，催到：“那你倒是快说。”

　　韩非笑了笑，重新合上了漆盒的盖子，那乐声戛然停了，只见暗红的漆盒顶端用楚文写了两行小字：幻律十二，五调非乐；极乐天韵，魔音万千。便听他开口道：“不知二位是从何处得来这宝盒？”

　　“燕国太子丹手中。”卫庄毫不忌讳地开口道。

　　赤练的目光在眼前的两人身上游走了一圈又一圈，她心头思绪万千，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这老九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卫庄如此轻而易举地将这个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说了出来。只是任她思来想去，却都觉得脑海中那些似是而非的猜想太过可笑，只好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了下去。

　　韩非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这幻音宝盒确实不假，只是要解开它其中的奥秘，却少了一样关键所在。”

　　“是什么？”卫庄沉声道。

　　“二位且看着盒盖上的提示，上一联‘幻律十二，五调非乐’指的无疑就是五音十二律，方才那金塔共有五层，每层分别对应‘宫、商、角、徵、羽’五音，而各层的十二飞檐，又恰好应了那十二音律。而下联‘极乐天韵，魔音万千’，却是一句警告，警示来人盒内大有玄机，切莫轻举妄动。”

　　“那又如何？”赤练抱臂道，“你怎知这不是工匠们故弄玄虚？”

　　韩非摇了摇头，冲赤练道：“赤练姑娘，方才那盒中的奇乐甫一出现，便如潮水般涌向四面八方，竟有那传说中绕梁三日之感，可见这盒中的曲目厉害非常，就算不能顷刻间夺人性命，也该使人元神大伤，可如今不说你们两位武林高手，就是老九我一届凡夫俗子，也未有些许不适，你可知其中的缘由？”

　　“你是说，”不等红衣女子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卫庄皱眉道：“这盒子不是完整的？少了关键一环，乃至作用全无？”

　　“卫庄兄明鉴，”韩非点头应道：“恕在下眼拙，眼下也只是猜想：这幻音宝盒也许本应被置于一处机关室内，若有外人不慎闯入机关阵，宝盒变会自行启动，届时究竟是仙音如云，还是魔音灌耳，便要看个人造化了。”

　　赤练皱眉道：“你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何区别？”

　　韩非这次却没接她的话茬，只是继续道：“只是这机关阵到底会在何处——”

　　“墨家机关城。”卫庄一点就透，只听他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燕丹这只老狐狸......”

　　这时韩非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卫庄兄，你可记得几日前我为你卜的那一卦？”

　　卫庄抬起头来朝韩非望去，正对上那人冲他一个扬眉，卫庄略一颔首，再开口时却是转头对向了靠在墙边的赤练：“今晚你去给墨家准备一份‘惊喜’。”

　　赤练扫了一眼一侧的韩非，这才接了卫庄递来的宝盒，笑道：“什么‘惊喜’比较好呢？”

　　“所谓惊喜，”卫庄的嘴角滑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弧度，“自然是过程越惊，结果才会越喜了。”

　　赤练红唇一勾，应了句：“明白。”就见她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已不见了人影。

　　这时卫庄开口道：“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讲？”

　　韩非抱歉地笑了一下，却也不客气，直接道：“不知这燕国太子丹和墨家，有何联系？”

　　“他是墨家现任巨子。”

　　“如此说来，这盒子便是你与他做的交易？”韩非笑了，“让我猜猜，之前我听坊间传闻，说燕丹死于你的剑下，现在看来，这燕丹非但没死，还用这宝盒作为交换，让天下皆知他被流沙的卫庄所杀，”他抬眼去瞧卫庄，眼底居然透着一丝戏谑，“真是玩的好一出金蝉脱壳。”

　　卫庄一愣，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我倒要看看过了今晚，墨家还笑不笑得出来。”

　　韩非眨了眨眼睛，兀自沉吟了一会，突然开口道：“卫庄兄，你该不会真对阴阳家的那七只宝盒有所图吧？”

　　卫庄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睑微垂，只道：“人生在世，总归会是有所求的。”

　　韩非面色一凛：“此话当真？”他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神色不见了，开口竟然堪称迫切，“绝世武功，还是长生不老......”他望着那人浅灰的眼眸，心中竟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无措来，“你想要的是什么？”

　　“功、名、利、禄，你韩非难道就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卫庄反问道。

　　“我——”韩非开口想说点什么，却见卫庄不知何时竟已站到了他的面前，银发男人俯下身来，两人双目对视，一时间居然贴的极近，韩非一下子就“我”不下去了。

　　“你这人皮面具手艺倒是不错。”卫庄搁下这么一句，便起身欲走。

　　韩非愣愣地摸了一把脸上贴的那层面皮，突然觉得整天往脸上糊了这么一层东西，真是十二分的难受，一把就将那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卫庄看着眼前堪称大变活人的一幕，却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直直地望着韩非的眼睛。韩非这些天里日日戴着这人皮面具，此刻终于揭下了，竟又觉得有些不习惯了，仿佛那贴在脸上的面皮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韩非将那面具揣在怀里，见卫庄的视线居然还落在他身上，一时却又觉得哪哪都不自在，最后只好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那阴阳家的秘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你千万莫信。”一语毕了，自己都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正想再说几句，却听卫庄开口道：“我知道。”

　　卫庄知道什么？韩非一愣，若是卫庄知道这秘宝只是个幌子，为何要找燕丹做这个交易？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若是真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不如跟我说说，或许.......”

　　卫庄一把抽出了韩非手里的面具，又给糊在了那人脸上，“你还是好生戴着这假脸吧。”

　　韩非脸上贴着那张还未抹平的人皮面具，呆呆地望向卫庄，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便见面前的银发男人将脸一别，丢过来一句：“最近外边乱的很。”这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