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今天也想换道侣》裴怀瑾

16、暴露

　　与应看城的繁杂气息比起来，此刻鼻端纯正的灵气令顾青梧想要落泪。

　　她终于回来了。
　　回到了仙域。

　　按下激动心情，顾青梧环顾四周，认出了这是哪里。
　　是凌云宗下的小镇。
　　师兄师姐特地在这里停下，笑言此地还保留着人间的习俗，十五之日有灯会，要带她见识浮灯三千的璀璨星空。

　　顾青梧忍住了酸涩心情，开始寻路。
　　他们没怎么在这小镇逛，她也只认识一条上凌云宗的路。

　　街上人不算多，顾青梧走近卖灵草的摊子，诚恳笑道：“大娘，您知道凌云宗怎么走吗？”
　　大娘抬头，见到面前是一身白衣心里就下意识以为这是个要赶赴载朝试会的修士，再往上看，是个清泠泠冷澹澹的小姑娘，倒真是有种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态度不由得亲近起来：“嗳，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再往左走，再走到头，看到条河，渡过去，再走两百里，过了凌云道就是了。”

　　他们当时直接一条路走到底就渡了河，顾青梧记住了路线，谢道：“多谢大娘指路。”
　　她其实很想逮着人问一问凌云宗上发生了什么，但大娘显然不会知道，索性有时候细问，不如直接赶到凌云宗上去。

　　“奇怪，我怎么闻到了一丝妖气。”
　　有些粗犷的声音响起，随后是另一道声音：“得了吧，这里可是凌云宗的地界，哪里都有可能有妖气，这里绝不可能有。”
　　说的也对，凌云宗这样的地界要是被妖修潜了进来，他们还要不要面子了？

　　顾青梧没有在意，总归是过路人，话不过耳，她方沿着刚刚大娘指的方面转身，就听那一粗犷声音道：“也是，凌云宗是什么地界，又不是那天衍宗，好好儿的还能被魔修混进去。”
　　顾青梧脚步顿了一瞬，神色微敛，复又恢复自然。

　　“等一等，你说的好像不错，我也闻到了若有似无的妖气。”
　　郑胥皱起了眉，细细嗅过，眸色变幻，最后肯定：“的确是妖，就在此处。”
　　于铭把剑换了手，警惕地观察周围，手上宝剑开始铮鸣。
　　郑胥瞥到他微动的剑，不动声色地排除周围正道修士，很快锁定了不远处的一个白衣女修，他朝好友看去，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握紧了剑。

　　亲耳听到别人贬低宗门，顾青梧很难说自己不在意。
　　若只是被混入了魔修，她还可以坦荡承认，天衍宗当时的确有些松懈，现在魔域若是再想安插魔修进去，首先就过不了登天阶。
　　但自己听不得这件事，并不是因为天衍宗因此事被外界嘲笑。
　　她的七师兄死在了那魔修的手上。

　　当时正值方师叔与谈师叔结契大典，天衍宗上年轻一辈结为道侣的不在少数，可方师叔与谈师叔辈分高，又分别是两峰峰主，于天衍宗而言，这门婚事自然轰动。
　　从消息放出去整个宗门就一起忙碌，太阴峰全峰专注培育并蒂月盈莲，力求到时大典之路旁尽是以结同心的火红，叫人看了就知道这是要结亲。
　　梅师姐受祝师姐委托，带着谈师叔座下弟子排练剑舞，到时结契礼成，好叫他们给师娘见礼，讨个喜头。
　　上清峰的冷师兄平日冷冰冰的，那时也联系了他在外的道友，讨了上千比翼鸟来，半边天都是彩色，场面煞为壮观，飞到上清峰被方师叔看到询问，还冷着脸说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话说出口就被领路的传音仙鹤戳穿，道友让他别委屈了自己辛苦养的儿子，等回去有一只瘦了就要他好看，方师叔恍然，冷师兄常年不动眉头的脸也起了微红。

　　大师兄那时在闭关，六师兄他们偷偷凑在一起商量着要去找玉般峰的师兄师姐们打好招呼，讨几坛醉人的灵酒带去，到时候一人一杯轮回敬，不把谈师叔灌醉不罢休，他们说的起兴，丝毫不知那时她与爹爹就在他们后面，七师兄灵敏，及时止了损人的话头，还像模像样的劝了几句，到最后果然只有七师兄没有受罚。
　　虽然后来七师兄也没被六师兄他们放过就是了。

　　一切都十分正常，那一日七师兄早早到她的洞府外等她，随后仿佛是谁给他传了音，他说他去天堑峰帮忙，那边还有些时候才能开始，让她不必去那么早，等他给她传音的时候，便可以过去了。
　　她虽然也想早早过去看能不能帮忙，但那里如果真的很忙的话，他们恐怕又要觉得她只能打发着做一些小事，还需有人陪她，算来算去，倒是麻烦，自己还是在洞府中乖乖等着七师兄的传音比较好。

　　她没有等来七师兄的传音，师兄师姐那时才拜入天衍峰没多久，但与她关系已然很要好，来寻她也是自然，她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却见天堑峰的确十分混乱，魔气四散奔涌。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比翼鸟鸣清脆，乐是霄羽峰弟子奏，瑶琴玉笛寒钟鹤轸管羌笙箫，仙乐不外如是。

　　耳边是天籁，眼前是佳偶，周围都是她从小到大熟识的师门，她却止不住的心慌。
　　她没有看到七师兄。

　　昔年伤疤被揭开，流的是新鲜血液，顾青梧的速度慢了下来，却仍旧在向前走着，看不见的血滴顺着脚步印在了身后。

　　这里是在街上，低阶修士不在少数，若要除妖，这里不是合适的地点。
　　郑胥仿佛闲逛一样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余光却一直注意着白衣妖修。
　　于铭则是正大光明地盯着看似柔弱的背影，妖修的脚步越来越慢，这条街也到了尽头。
　　叫卖声间或响起，有年轻的女修与好友经过妖修，又经过他们，进了身后的某家店。

　　顾青梧现在的修为不高，但她从小炼体，警觉性已经刻在了灵魂里。
　　有人在跟着她。
　　这条街已经到了尽头，她应该左转。
　　白衣妖修再次抬脚，脚步转移方向，郑胥看着妖修的清冷侧脸，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不像是妖修。

　　他的感觉不算，妖气才算，于铭在前，郑胥在后，明目张胆地跟着拐了弯。
　　怎么妖不见了？！
　　于铭不敢相信只是拐个弯的功夫自己就跟丢了对象，郑胥也发觉了问题：“不见了？”

　　不，于铭冷静下来，眼神锐利：“还在。”
　　妖气还在。

　　看来是只警觉的妖，发现了他们的跟踪，躲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于铭震剑，剑锋出鞘半寸，铮鸣声显，声如广袤原野：“妖修也敢如此大摇大摆踏入我修仙地界，再不现身，休怪我拔剑出来！”

　　顾青梧耳边被此言一炸，脑子嗡鸣不断，侵袭着理智，人像是被定住一样，眼珠也不知道转了，对……对，她现在是妖，修士见到自然是要将她驱逐出去的……
　　原来并不是被不怀好意的尾随，而是被正道理所当然的提防，顾青梧猛然清醒过来，她是妖，而她现在在第一仙门凌云宗下。

　　郑胥已然分辨这附近清净气息中的唯一一抹妖气具体在何处，提剑就上了房顶，那白衣女妖反应倒是快，他还没看清她的脸，妖转瞬就没了踪影。
　　于铭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却不粗：“载朝试会马上开始，妖修忽至此地，也许并不止她一个，我去集结道友。”
　　郑胥颔首：“我去与师尊报备一声。”
　　若是个厉害的妖，自然是按规矩上报凌云宗，但这妖修跑的虽然快，妖气却不浓，也许是方才化形的一个小妖，为了一只小妖惊动凌云宗，别人怕不是要笑话他们废物。

　　妖修在山野间只要不伤人自然不会有人追着去捕杀，但这是在凌云宗下。
　　顾青梧几乎没有思考就躲了下去，她需要远离那两个察觉到她的存在的修士。

　　人声走动明显，顾青梧靠在死胡同的墙上，竭力让自己的脑子冷静运行。
　　平日不提，现如今载朝试会近在眼前，赴凌云宗之各路修士有如过江之鲫，便是她的体内有灵息，也抹杀不了她是个妖的事实。

　　灵气也被妖气覆盖，桑胭能够嗅到是因为她平日嗅妖气嗅惯了，忽然闻到奇怪的味道，自然很快察觉到异常。
　　同理，在修士之间，微不足道的灵气被理所应当的忽略，那么一点点奇怪的味道，自然也会被他们轻易发觉。

　　她此行所为就是潜入凌云宗，现在她在这里，还没有走动两步就被人闻到了妖气，那两个修士没有追过来，顾青梧猜测他们是集结修士去了。
　　这里留不得，要在这么多修士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也不现实，顾青梧回忆着大娘的指路，干脆地蹲下身，再次消耗灵力，开始复刻不久前才用过的阵法。

　　万辞澜并不是特别健谈的人，池逐也不是，两个人成为朋友也是有缘，天色暗下来，池逐估算着浮云旗的时间，起身告辞：“我还在旧宅落脚，万兄若是无事可登门来，今日浮云旗仿佛有什么新奇东西……”
　　万辞澜饮尽杯中酒，举空杯为这次相遇写下句号：“池兄有要事，且去办，我自懂。”
　　池逐心头一跳，万辞澜这人无意修行，年年岁岁，不过为着那也许不可能再复生的人而活，他说这样一句“我自懂”，说的池逐心虚。

　　他能懂什么？不过懂“只羡鸳鸯不羡仙”罢了，难道他知道她的存在？
　　只是他与她跟万辞澜与他爱人，可是差了一个天地——起码他们是两情相悦，生死相依的恋人，至于她……

　　池逐没发觉自己笑得有些难看，只知道自己应当是得体的，微笑颔首转身。

　　他心疼的不过一个一腔热血洒落于地却被别人当做血污的小师妹而已。
　　寥寥几笔便写尽了她短暂的一生，凭什么？

　　万辞澜好似没发觉好友的不虞一样，轻松笑着看着好友走远。
　　从在应看城再次见到好友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不对。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万辞澜便也没有问起他的宝贝青梧，总归还好好儿的，那么是什么让他们分道扬镳，也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事。

　　直到方才。

　　应看城不是那么好出的，否则外人又何必辛苦寻求入城令？
　　既然小青梧要走，好友又好像一无所知，那么他也只好佯装不知放个水将人放出去，岁月漫长太过无趣，看一看友人发觉宝贝不见慌乱追去也十分有意思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