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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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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来俊臣回到他那一方时,东面的天已经泛出一丝隐约的白光。
他在空荡的院落中伫立了片刻,取出了袖中皇帝抛来的东西,那是一枚镶金的羊脂玉。
美玉无瑕,在身侧幽幽的烛火下泛出一阵细腻的光泽。来俊臣的指腹细细摩挲过玉佩正中处嵌的红宝石,心头不由升起一阵疑惑,这玉佩自然品质不俗,只是王宫之中怎样成色的珍宝没有,皇上为何要他专程去送这样一块玉?
他将玉佩收起来,看着将明的天色,干脆进屋更了一身新衫,便令院中的小厮打点了车马。
然而马车却并没有驶向金吾卫左将军的府邸。
正如武明空所说,来俊臣几日前确乎带着一份“薄礼”拜访过左丞相的宅邸,然而当日他打听好周兴的日程,赶着左丞相早起吃茶的当口,将拜帖与礼物一同交由府中的下人呈进去,却连周兴的一声口信也未曾得来——
“我家大人说了,今日不见外客。”
来俊臣想起那日丞相府前的情形,心中冷笑一声,自停下的马车上走下,抬眼望去,左丞相府前的两尊石狮气势依旧,然而这一回,却再没人拦他了。
毕竟昨晚皇上都说了,“左相想必愿做的你的老师”。
来俊臣随着管家穿过府中环绕的假山,来到西边的书房,心中忽而一阵好笑,几日前他还未无缘踏入此府难眠,如今,却已成了这里的座上宾。
无怪乎世人常言,权势二字,乃蚀骨之毒。
一经沾染,安能言弃?
左丞相并不年轻了,整个人看起来略显清癯,和来俊臣来时设想的有些出入,不过也是,一个人要想坐到这样的位置,十之八九需拿出半生光阴。
来俊臣心想,可他偏不要做那“□□”——他要做,就要做世间第一流。
为此,他可抛却膝下黄金。
家奴为两人沏了茶,无声地退了出去,袅袅青烟自茶盏间弥漫开来,周兴掀起眼皮,看了来俊臣一眼:“你就是来俊臣?”
“正是,”来俊臣起身恭恭敬敬作了揖,“见过左丞相。”
周兴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周,不知究竟看出什么没有,摆了摆手示意他落座:“有人同我引荐你,”他低头抿了口茶,惬意地眯了眯眼,留出一缝看向对方,“你可知此事?”
来俊臣看着盏中漂浮的茶叶,抿了抿唇,将昨晚在皇帝面前没能说完的一套说辞重讲了一遍。
周兴点点头,那神情说不上满意,却也说不上不满意:“我听闻你在明州时,应试做了解元,一举登第,这很好。”
来俊臣笑了笑:“全托家父与恩师栽培。”
“官场不似试场,”周兴看着他,缓缓地说,“这里无人给你出题,却有人为你判卷。”
来俊臣忽而说:“在下昨日得来一物,想请大人过目。”
周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哦?”
来俊臣顿了顿,一顾身侧,谨慎地取出了袖中那枚御赐的玉佩,双手呈与周兴:“大人请看。”
隔着一张不大的茶几,周兴没有伸手接过,只是远远地一瞥:“这是宫里的东西。”
来俊臣:“大人慧眼。”
周兴摇摇头,让他把玉收回去:“既然是宫里的东西,问我做什么?”
来俊臣复又一揖:“来某才疏学浅,还望大人一点迷津。”
周兴看了他片刻,目光落在玉佩正中那鲜红的宝石上:“皇上交予你此物,可还说了什么?”
“这......”来俊臣略一思量,省去了武明空交代的“办一件事”,照实说,“陛下让我将此物交由金吾卫左将军。”
“既然陛下这么说,”周兴看了他一眼,“俊臣,你还有什么好疑虑的?”
来俊臣两次跑腿,换来他一句轻飘飘的废话,又想起这前后送出去的礼,合起来都够置办王都内的一套宅邸,心下愤慨,暗骂了句这老坑货。
却也无可奈何:“大人说的是。”
周兴笑了笑,杯中的茶水此刻已见了底:“你初来长安,有的是可看,可学的东西,何必急这么一时呢?”
他摸了摸颚下的胡须:“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不过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为圣上分忧乃是本分。不过......既然是给金吾卫的丘将军送去,自然要多些考量。”
来俊臣心中一动:“此话怎讲?”
“俊臣,”周兴说,“你可知像金吾卫左左将军这样的武官,与我等差在哪里?”
来俊臣听他这么说,心中便有了谱,故意迟疑了片刻,犹豫道:“按大人的意思,莫非......是那兵权?”
周兴为自己添了茶,抬头见来俊臣杯中还是满当的一盏,笑道:“这茶可是年前御赐的贡品,俊臣你不品品岂不可惜?”
来俊臣自丞相府出来的时候,外间的天色已经大亮了,周兴扫了眼眼前未尽的棋局,忽而叹了口气,圣心难测啊。
他挥退了一干侍从,默默将棋局中的黑白子逐一收回盒中,瓢泼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折在圆润的棋子上,险些晃了他的眼睛。
丘神纪也算是世家出身,可他那些家室,放到这长安城中,便显得不够看了。
如今丘将军刚过而立,能站在如此位置,可见其能力卓群。
可惜呀......圣心难测。
“啪”一声,一颗黑子掉落下去,沿着台阶滚了两圈,不知去了哪里。周兴看着玄关处那扇绢丝的屏风,一人高的绢面上刺的是寒梅傲雪,日光投射其上,落下疏影斑斑。
自六年前的扬州pan乱以来,武明空逼废太子,改换朝制,愈发品得了大权在握的滋味,也就愈发不愿见到一切可能撼动这份权力的存在。
金吾卫早在百年前便已有,不过直到前朝,还依旧是王宫内的御军般的存在。等到武明空垂帘听政,这只宫内的御军不知何时摇身一变,和北关外的二十万精锐集结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新兴的力量。
可是北关,那里天高皇帝远,军中凭谁主事?
军中的金科玉律不见得是皇上,而该是如今的金吾卫左将军,丘神纪。
除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中亦不乏传闻,丘神纪早年当过李家的护卫,同李家那些郡王们实乃一心,如今执掌三十万兵马,谁知谁知究竟是为当朝皇帝执掌,还是为昔日李氏开路呢?
如若说先前的手握重兵尚有回旋余地,再加之这么一条,周兴垂眼看着棋桌上的残局,可惜了。
午膳时分,一个亲兵快步穿过金吾卫的营地,于主将所在的清安阁前禀道:“丘将军,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御史台的来客。”
丘神纪将目光从卷宗上移开,接过了亲兵递来的拜帖:“御史台的人来这儿做什么?”
“说是有要物呈予将军。”
丘神纪的眉梢动了动,将到了嘴边的那句“就说我今日不在营中”咽了回去,手里的这份拜帖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特别:“请人进来。”
来俊臣候在门外,伸手一探袖中那枚玉佩,美玉通灵,已有了些许温度,摸上去光洁细腻,叫人安心。
他看着匾额上“左金吾卫军营”几个大字气势恢宏,原来如此——
无怪乎昨夜武明空说“届时便知”,还顺带着为他引荐了左相。
金吾卫左将军,丘神纪,来俊臣将这串称号在心中一扬一挫地念了一遍。
任你此刻风光无两又如何,他冷漠地想着,在皇帝心里,丘神纪早在不知多少年就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