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02 吾心怯 ...
-
“小淮!小淮你没事吧小淮?”
“徽宜,沈徽宜……”
我的眼前,陆远川脸色急切,其他同学也围了过来看我有没有事。
也许是他们觉得枪走火了理亏,或者是我们当中多的是些权势家庭出生的孩子,他们一掌拍在讲台上,又是“嘭”的一声,我的瞳孔麻木的颤了颤。
“妈的,要讲快讲!”
他们那些抱qiang的人靠在教室的门窗边等着。国学老师捋了捋胡子和长衫,脸色恢复庄重,然后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中中的书写着他此时的慷慨,那一声一声粉笔触碰黑板的声音,像是砸向大地的万千冰雹。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我们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跟着黑板上驰骋的大字轻轻的念。
“做一个对家国有用的人。”
这是我今日听到第二遍这句话,是他教给我们的最后一堂课,也是他生前说的最后的一句话。
就在我们在上第二节课时,便听见了不远处的枪响。
这叫我的心突然凉了一截,那是我十五年来,第一次发现死亡离我那么近。
我想起我曾经很讨厌他,因为他总是苛责我的文章,数落我的习国学的不是。哪怕我父亲是校长、是学术界最位高权重的人,可是他还是会黑着脸在我的作文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大红圈……我心头油然升起一种愧疚。
他是个好老师。
我和我的同学们深知这一点。
而后我们又听到了几声枪响,每一枪,都清晰和犀利,仿佛就在耳边,可他们也许却没那么幸运,因为那些枪不再是走火,也没有人敢冲过去将他们扑倒了。
我们生在乱世。
而这一次,是我们第一次看见乱世之乱。
放学之后,那些本来围着学校的军阀已经离去了,但是想到那一段争执、和那几声枪声,我还是心有余悸,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同幼珊道了别,看着手掌心被指甲刻出的痕迹,我心中也深深懊恼,我为什么会是个如此胆怯又敏感的人。
可我一上车,陆远川居然跟着蹿了上来,熟练的关上车门,然后客客气气的跟李叔打招呼:
“李叔。”
李叔有些受宠若惊,点着头道:“陆少爷好,陆少爷好。”
“你……你这是做什么?”我有些惊讶和疑惑。
“保护你啊。”他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仿佛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你今天……就不害怕吗”
“不害怕,要不是我今天穿着校服,哪个王八蛋再敢把枪指向你、指向我的同学,我就跟他们玩命。”
“陆远川……”
我原本想劝他别这样说,可是想起陆远川的勇敢和我的懦弱,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谢谢你。”
他笑着挠挠头:“谢有什么用,不如你……以身相许”
以身……我倒吸一口凉气。
当着李叔的面,他如此说笑不是轻浮是什么这叫李叔怎么看我我立马沉着脸:
“下车。”
“我错了。”他立马摇摇头,然后将手肘撑在车窗上看着我说:“难道你不想我去你家做客”
我时常怀疑,陆远川是不是出生的时候把脸皮落在了陆夫人的肚子里
不过说实话,我并没有脸上表现的那般排斥陆远川去我家做客,甚至可以说……心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这让我心中的那份紧张和难过消散了些。
一时间目光我逃你逐,有些别样的情愫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变得微妙,学校到家中短短的距离也变得漫长起来,而我能清楚的听到,我的心砰砰的跳。
不仅是幼珊,我们班、或者说我们学校,那个女孩可以抗拒陆远川他父亲是金陵的富商,娶了好多姨太却只生出他一个男孩,关键还生的这样倜傥……
我被这些心事搅扰,只是侧着脸看着窗外,可是那道目光太过于热烈,我感到有些不自在,还查觉到李叔的嘴角在笑着什么,于是我没好气的回头瞥着他问:
“你那边没有窗户?”
他或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便只是咬着嘴唇笑了一会,然后弯着眼睛佯装诧异道:
“怎么回事?凭什么你窗外的风景比我的好看些?”
“大胡话。”
我被他逗的有些想笑,便将头靠在窗子上,而鼻尖却好像轻轻嗅见了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气味。
车开进院里,我远远的就看见了母亲站在门前,看样子是在等我。而我家的院子里还停了好几辆车,看来又是来什么人了,而我看见那几挺穿军装的人,马上又变了脸色。
他们来我家做什么我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紧张。看见他们,那几阵枪响似乎就在耳边了。
我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一眼陆远川,毕竟他是个客人,又是我的同学,而他只是笑着道:
“阿姨应该找你有什么急事,你先去吧,不用管我。”
随后他又远远的朝母亲扬起了手,热情的唤着“林阿姨”。
母亲对他温婉一笑,我总感觉,母亲对他的喜欢,好像比对我还多一点。
果然,今日里家中又来了几位客人,一位马褂长袍,三位军装革履。母亲拉着我绕过客厅上了楼,让我把校服换下穿上那身精致的鹅黄色的旗袍。
李姨帮着我将每一个纽扣轻轻扣好,又理了理我的裙边。
我总觉得这个红色发卡此时看起来有些不太搭,而且看着它又想起陆远川今天那句轻佻的话,犹豫片刻还是将它取了下来,转头问母亲……
“母亲,那些人也是来拜访父亲的吗他们今日去了我们学校抓了我的同学和老师,我……”
我原本想同母亲说他们的枪对着我走火的事,可又担心母亲孱弱的身子太过担忧,还是决定不说了。
可母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和我那国学老师一样,好像千言万语都只能够化作那一声叹息。
我跟在母亲身后,娉婷下了楼。
鹅黄色的旗袍夹拥着一件雪白兔绒的披肩。也许是多了这一份束缚,让我步子不自觉的缓了些,举手投足之间也是些与穿学生服不同的气质,母亲说,这就是金陵女子身上与生俱来的雅致。
不过雅不雅我不知道,只是我一抬眸,恰好看见楼下的众人都望向我和母亲。
我低头莞尔一笑以示礼貌,却又在目光之中寻到一处别样的神色。
我难以忘记那双眼睛。
那道冰冷又清澈的目光,让我心生一丝凉意。而这双眼睛,就是我今天在学校对上的那一对。
我心里一蹙,崴了脚,好在母亲及时将我一搀,才让我免于从楼梯上面摔落。
但是比起我的窘迫更叫人好笑的是,陆远川见转像一只弹簧一样的从沙发上跳起,却不知道是被谁人绊了脚,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小淮没事吧?”这是他抬头的第一句话。
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我有些羞意,可那人却只是缓缓得收回了眼神,品了品手中的茶。
“见笑了见笑了。”
原来那个穿着金丝祥云马褂长衫的人是陆远川的父亲。陆伯父笑着给各位拱拱手:“我家这小子自幼就对徽宜格外上心。”
众人又是一片笑意,父亲只是摆摆手,朝着陆伯父和陆远川点点头:“沈某人感怀这份心意。”
陆远川冲我眨眨眼,像是得到了什么认可似的。
我这才发现穿军装的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比父亲年轻一些,样子有些油腻。另模样倒是生的有一丝相似,只是从他们的肩章上来看,一个是少将,一个只是少校。
那个少将,我看着模样却好似有些熟悉。只看见他坐的笔挺,然后对着父亲说:
“学生带胞弟怀瑾离开金陵时,沈小姐适龄十岁不足,便聪颖外现。而今许久未见,已然娉娉婷婷。不过今天学校的事,顾某还是要先给沈校长赔个不是,想必也吓到了沈小姐和陆少爷。”
可不是吗我不免皱眉,今日岂止是吓到那走火的一枪差点要了我跟陆远川的命。
而我的情绪似乎却被那个少校察觉到了,他放下茶盏,轻轻对我笑笑。
母亲拉着我的手走过去,父亲叫我认人,我只是客气的问过好,然后坐在母亲的一侧,我旁边的便是那个眼神清冷的少校。
他叫顾怀瑾,二十出头,可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老练气质。
我悄悄的打量着那人,他不像陆伯父的商人做派,也没有他旁边那位少将那般严肃,他只将两只手搭成塔放在两腿之间。一般温文尔雅的样子,倒是和我时常见到的那些官儿不同。
“这是什么茶”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打量,我这才察觉自己的不礼貌,正收回神,坐在我对面的陆远川却替我回答了:
“金山翠芽是。”陆远川可没什么好脸色,挑衅道,“好喝便多喝些,以后便喝不到了。”
那人只轻轻笑了一下:
“好茶。”
我瞪了陆远川一眼,我总归觉得他老跟他们对着干不太好,可陆远川却并未理会我这个眼神,反而对着我父亲和陆伯父说了句"我跟小淮先去讨论今日留堂的功课了”,便拉着我离开了。
可我怎么不记得今日还有功课都是他的借口。
我离开时,似乎听见父亲赞赏了陆远川一句什么,不过陆伯父只是笑了笑,并未作答。
“陆远川,你说……当兵是什么样的”
我总觉得,在这乱世,当兵不该是今日大闹课堂那一袭人的那般模样。
“当兵就是打仗呗!还能是什么样的可要我说……”陆远川掀起我房中碎花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要我说,他们都是些兵痞子,成日混在太平地界仗势欺人,算什么保家卫国”
兵痞子倒是说的准确,只是想起那个顾怀瑾,我又觉得这个词不太适合他。
“小淮。”
陆远川突然唤我,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此时他的脸上又挂着一种奇怪的脸色,就是方才才课堂上的那一种。
“你说……我去当兵好不好当那种保家卫国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