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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当猎犬那些年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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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利的蝉鸣作为基调贯彻整个夏日,道场中传来的木刀相接声断断续续,构成了夏日的另一个旋律。潺潺流水蓄满惊鹿,“哒”的一声,清澈的水流汇入小池中,红白相间的锦鲤摆着尾在鹅卵石之间穿梭。
茂密的绿意微动,风和光在拉门前的回廊上跳着舞。门外的庭院淹没在金色海洋中,这股透明的海浪随着太阳的倾斜逐渐涌上道场的木质地板,亲吻上一双白嫩的足。
穿着黑袴白衣的女孩面容稚嫩,一次又一次劈砍着手中的竹刀,重复着枯燥繁琐的基础练习。
道场里没有空调,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滑落,然后滚入衣襟和鬓发中,将浅色的布料濡湿出明显的痕迹。然而她挥刀的动作未曾停顿,在这足以令成年人都烦躁不堪的训练中,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平静到了极点,似乎只有手上的刀值得她专注。
这里不是现实,至少不是他过去二十多年所待的现实。
在各种色泽填满视野时,条野采菊清晰且迅速地意识到这点。季节不对,在几秒之前他还处于深冬;年龄不对,道场中的女孩约莫不过十来岁,然而轮廓却与某个人有着近□□成的相似。
这是鹭宫途羽年幼时的模样——这个认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接下来该思考的问题就是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这里是幻境还是梦境?
然而目前的情况并没有给他留出思考的时间。也许是训练的时间到了,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引人注意,总之结果就是这个年幼的鹭宫途羽收起了竹刀,朝这边看了过来。
在这个大部分同龄人脸颊上还有着婴儿肥的年纪,她像是一棵笔挺端正的白杨。身形挺直,轮廓锐利,衣袖露出来的一截小臂线条流利得像精心雕刻的白玉,即使隔着一层从掌心缠绕上来的绷带,依旧可以看到那仿佛要穿破肌肉与皮肤生长出来的骨骼凸起。
“你是道场新来的学生?”
她的视线落点在条野采菊腰侧的军刀上,显然刀对她的吸引力大于人。
条野采菊笑了一声:“如果我说不是呢?你打算怎么办?”
女孩眨了眨眼:“如果你是的话,我就打算让你帮我重新换一下绷带。如果不是,我就继续训练。”
她摊开手掌,早已被汗水浸湿的绷带上晕开了鲜艳的红色。在成百上千次的挥握中,哪怕有着绷带阻隔摩擦,女孩的掌心上也磨出了水泡。
这一点血腥味在条野采菊的五感下被无限放大,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几分。
“我以为正常人都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先去处理手上的伤,而不是以这种自残般的方式继续练习。你的脑子是不是在练习的时候被刀砍了?”
“没有。”女孩慢吞吞地回想了几秒,又改口。“好像有,我记不清了。”
条野采菊深吸几口气:“绷带在哪?”
女孩立马一改之前慢吞吞的作风,敏捷地窜到角落,掀开木质地板翻出未拆封的绷带,而后迅速跑进金色的海洋中。
她将绷带递了过来。近距离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被衣物藏起来一半的乌黑淤青,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是露出来就会被好心路人打电话报警的程度。
似乎是觉得让别人免费帮忙很不厚道,年幼的女孩想了想,在条野采菊帮忙重新缠上新的绷带时开口道:“我会劝师父试着收下你当徒弟的,虽然你年纪大了点,但是不要放弃希望。”
条野采菊缠绷带的手猛地一用力,雪白的医用绷带顿时在手掌上勒出明显的凹陷,女孩立即发出嘶嘶抽气声。
他对着面前人微微一笑:“再不闭嘴我就用这卷绷带勒死你。”
这个在现实中比他大上十来岁的人哪来的脸说出这种话?
年幼的鹭宫途羽缩了缩脖子,衡量完重新找人帮忙和闭嘴两者之间的重要性后,她默默闭了嘴。
蝉声越演越烈,阳光毫无保留地向这片庭院中倾洒,似乎想要用灿金色的光芒填满这片空间。条野采菊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在已经刺眼到可以使人流泪的光线中将绷带打上结。
若有若无的玫瑰香一直萦绕在鼻尖。
那家伙看上去不像是会喷香水的样子,他想,难道是从这个时候起身上就带着这种香味了?
*
他重新睁开眼睛,那片道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硝烟四起的战场。
轰鸣的炮弹在将人体炸得四分五裂的同时晃动着脚下的土地,连绵不断的爆、炸让空中充斥着烟尘和碎片。
一道陌生的心跳声出现在身后,身为猎犬的警觉让他立马从枪带中掏出了配枪。
条野采菊拉开安全栓,扳机即将扣下之时,袭来的敌人动作一顿,鲜红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
这具已经失去生命的身躯缓缓倒下,露出一张沾满鲜血的脸。
比之前看到的更成熟,比现实中的更年轻,是正处于二十来岁的鹭宫途羽。那身军装已经被鲜血浸得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扎在脑后的头发尾端有着被火焰燎过的痕迹。
唯有那一把太刀还算干净,震掉上面的血迹后露出的刀刃锋利无匹。
她皱起眉:“这身,我不记得派来的队伍里有这种制服的。”
她的视线从条野采菊帽檐的军徽上匆匆扫过,似乎是在评断面前这个人的身份,随后在接踵而来的轰炸中放弃了这项举动。
“啧,算了,反正不是对面的就行。”
没有给条野采菊开口的机会,年轻的中校一把摁住他的肩膀,揽住他的腰身翻入掩体中。被震碎的泥土撒了两人满身,这种近距离的爆、炸足以让人头晕目眩好一会,鹭宫途羽抽空瞥了眼这名白发青年,却发现对方的表现比她预想中的好上不少。
看来不是普通部队的,应该也是异能者。
她若有所悟,趁着这个轰炸间歇发问:“能自保?”
“说不定还能帮你收尸。”
条野采菊慢条斯理撇去身上的土块,目光锁定了炮、弹的来源。哪怕在经过异能改造后他不会因为这种爆炸而受伤,但是听觉上受到的折磨却不可避免。
心情差到极点的白发青年笑得越发优雅。
然而他面前的鹭宫途羽完全没察觉到这个笑容下隐含的意思,确认完这点后的中校点了点头,然后就翻出了掩体,提着太刀再度冲上战场。她离开的迅速又潇洒,果断到让条野采菊咂舌。
用单细胞来形容都会侮辱人家单细胞生物,这人是完全不思考的吗?
那道一往直前的身影慢慢被硝烟掩盖,只有刚才短暂接触时留下的气味还没完全消散。
那是他在鹭宫途羽身上闻到过最多的,混杂着硝烟和鲜血的玫瑰气息。
*
重重枷锁。
当浓重的硝烟散开后,条野采菊只能想到这个词汇。
这是一个专门打造的监禁室,墙壁中混入了特殊的材料,哪怕是子弹击打在上面也只能留下浅浅的一道印记。木桌上的书籍封面已然泛黄,薄薄的灰尘覆盖在试图给监禁室增添日常氛围的家具上。
监禁室中没有任何尖锐的物品,就连木桌的边角都被打磨成了圆润的弧度。地毯的绒毛在踩踏下呈现出不明显的脚印路线,显然有人经常出入这间监禁室。
角落布满监控摄像头和警报器,特质的锁链固定在墙壁上,将被监禁者的活动范围死死锁在这方寸之地中。
这个八平米的监禁室只有朝向南的方向开了一道小小的观察窗,厚重的透明材料填满窗口。就像是一个以保护为名,将世界仅此一个的珍稀动物关起来的保护室。
而他正通过这个窗户观察着对方。
杂乱的长发,苍白的面容,近乎消瘦的躯体。
四肢上都扣着镣铐,脖颈处带着黑色的抑制环。条野采菊见过这个抑制环,只要摁下开关,里面填充的微型炸、药足以轰塌一栋小公寓。
而被监禁的人,同样拥有着一张让他熟悉的脸。比刚接受完异能改造还要憔悴,生命力仿佛化作有形的流水在不断从这个躯体中流逝,像是一朵已到末路的玫瑰,在凋零的边缘垂死挣扎。
她动了动手腕,锁链跟着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这个观察窗。原本烟雨似的、像是月光在其中缓缓流淌的眼眸沉寂得如同死水。似乎是这个动作已然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许久后,条野采菊才听到对方的声音。
“你是新来的?看着很眼生的样子。”
她似乎不需要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也对,估计上一个在我不清醒的时候受伤了。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浅仓?濑户?不,好像不是这个……”
她呢喃起来,破碎而不成句的词汇中夹杂着陌生的他国语言,然而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随着渐渐增大的呢喃声,对方的情绪明显不稳定起来。她猛地一扯铁链,天花板上的机器开始运转,烟雾状的药剂被喷入空气中。
警报声轰鸣,在这两种声音中,条野采菊捕捉到了一个词汇,像是从云端传来的梦呓。
“……条野先生?”
“条野?”
他猛然坐起。
看着面前突然坐起来的白发青年,鹭宫途羽挑了挑眉。她抽回自己被条野采菊压住的披风,将剥下来的橘皮放到被炉上。
“虽然本意确实是叫醒你,但是我怎么觉得你这表现好像很嫌弃我一样?”
视野中重新回到一片黑暗的状态,条野采菊精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被炉暖烘烘的,柑橘清香和酒精味飘散在空气中。旁边是副队长喜爱的电视剧声音,队长拍着末广铁肠的肩膀在哈哈大笑。
“鹭宫?”
鹭宫途羽尝了一瓣橘子,表情没变,她平稳地将一瓣橘子喂进了条野采菊的嘴里。
“怎么了,难道你睡了一觉就把自己睡傻了?”
“怎么了,难道你睡了一觉就把自己睡傻了?”
过于酸涩的味道立马霸占了每个味蕾,条野采菊瞬间从刚才还有点恍惚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抄起末广铁肠的特制点心,另一只手掐住鹭宫途羽的下巴,笑容温柔得像是从教堂的壁画上复制下来的一样。
“我倒是梦见某个人傻了,连吃饭都要人喂。”
鹭宫途羽叹气:“看来确实是睡傻了,你塞再多我也尝不出来味道,何必呢,还——”
她剩下的话都被堵回口中,一整块牡丹饼暂时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力。
条野采菊这才哼了一声,掐着下巴的手从鹭宫途羽的脸上一寸寸抚过。手下传来的触感支撑着他在脑中绘出对方的样貌,是他最熟悉的样子。
是梦,他这样告诉自己。
“条野先生,就算我们有仇,报复的方法也不应该是拿我的脸蹭掉你手上的黄豆粉。”
“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