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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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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抬闻言张了张嘴,不知说了些什么亦或者什么都没说,小楼站得远,听不真切。
总之莺莺的表情缓和下来,起身走到小楼身边,“你怎么如此莽撞,让些不相干的莽汉来随便给我塞食?要是毒药可怎么办?”
听了此番说教,小楼也觉得自己不对,颇有些歉意地望了莺莺两眼。
莺莺叹了口气,“你天性这样傻,说了你也是不会懂的。”
说罢别开眼睛,不再看。
临时铺子不过刚刚完工,天色已然漆黑。
小楼不好意思与莺莺同榻,但高抬低就只弄了两铺床,他们自己先占了一铺,余下的一铺摆明了让是他们共枕而眠。
他极不自然地搓着手走来走去,最后随便扯了块布往旁的地上一躺,感受着夜色凉如水,同时又有寒气透过草皮上升到他的皮肤,与他不客气地进行热能交换。
双管齐下的效果相当明显,小楼鼻子一痒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伸手捏住鼻子,“大师姐常讲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骂你,骂我的人都该去跳楼,哼。”
莺莺将脸埋在手下偷笑。
小楼喃喃自语的声音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渐渐消微,最后转变成代表疲惫的呼噜声。
莺莺翻了个身仰面看着星空,这里的夜晚澄澈明亮,星光洒落遍地,像是值得珍藏的宝石发出的耀目光彩。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在想,直到有人呼喊她打断了她的发呆。
“小师妹。”
这个声音和夜幕一样冰冷。
她没有扭头,轻轻“嗯”了一声。
“师父让我们来接你的。”旁边的旁边,两个并排躺着的汉子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衣冠整齐,眼中寒光闪烁。
“东西拿到了吧?”其中一人用质问的语气道。
“嗯。”莺莺还是这么不冷不热地回答。
“怎么三师弟不见同你一道回来?”
“他死了。”
“怎么死的?”
“摔死的。”
“与你有关?”
莺莺摇摇头,不知对方狠利的目光有没有能力冲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看到她细微的动作,于是她又补充道,“与我无关。”
“这便好,收尸否?”
“未曾。悬崖百丈,不好下,怕耽误了任务。”
“哼,你还怕耽误了任务?本来说好十五日便归来,小师妹从来不失信,我与二师兄烤了条羊腿,每日烤进一分熟,烤到今日已经是十成十熟透了,我看啊……这么多天了可不见得你都在赶路!不过三师弟死得其所,反正宝贝是得着了,师父面上自然会帮你说的,你也不必担心了。”
“我马莺莺三字是刻在石头上的,如何会担心?”
“哈哈,纵你是刻在铁块上的,也怕你春心一动就生了锈了!”又一个声音道。
“你若再多说一次,我保不准你的舌头下次还在不在你嘴巴里。”莺莺冷冷道。
这声音就噤了声,似是很忌惮她的手段。
“哈,小师妹,莫要生气嘛,大伙儿都晓得你是师父的心头好,他老人家最厉害的功夫全传授给你了,这不,二师兄在跟你开玩笑呢!快快去易了容妆,随我们回香山去吧!”
“不回去,你们把东西带走吧。”
“什么?!”二师兄拍案而起。
莺莺不吭声了,翻了个身背对他们。
“小师妹,嘿嘿,东西固然是要的,可小师妹你要是不回去……师父……他老人家……生气可是很伤身子的……”
莺莺又翻了个身,用双手捂住耳朵,但他们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他们说:“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住口!”莺莺陡然坐起来,“我走!”
旁边两位立马改口称赞她,莺莺极不耐烦地起身,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锦囊,摆在手心里仔细看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朝楼小楼看了一眼,飞身向旁边的小树林去了。
正要回来,眼见一个身影晃进了树林,摇摇摆摆,晃晃悠悠,揉着他迷离的双眼,朝一棵树抖了两抖,熟练地解开裤子,一边摇头一边哼哼着。
小楼的目光转到林中一个女子身上时就定住了,半分也移不开。
有什么乘着春风来了,吹过他的耳边,在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这个响动燥热而不安,让他从心底里惶恐而羞怯起来。
这次,不要走啦!不要再走啦!
他张着嘴巴却喊不出这句话来。
对面的人儿注意到他,一抬头,惊异的神情。
“燕……燕子……”他紧张地开口,忘记了他曾经怨恨地想着这个姑娘是不是陷害他,忘记了这个姑娘偷走了他师父的紫砂壶引起这一连串的事情,心中只是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遇到初恋般的欣喜——虽然他也确实是这样。
燕子却像见到鬼一样跑掉了。
他裤子也来不及提就追上去。
“燕子!燕子——莫要跑啊——”他大声喊叫着。
他愈是喊,燕子仿佛就跑得愈快。
“啊呀!”小楼终于被自己的□□绊倒了,不负众望。
燕子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浸着月光,无比通透,又无比忧伤。
小楼傻傻地趴在原地,直到燕子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小楼将手搭上去,由她拉自己起来。
起来以后仍旧不松,燕子紧紧握着,小楼也不敢抽出来。
两人静静地在林子里走了会儿,小楼终究是忍不住,道:“燕子……裤子……”
燕子一顿。
“我的……我的裤子……”小楼面孔发赤。
燕子松开手,却不转身。
小楼傻乎乎地系上腰带,道:“好、好了。”
燕子仰头看着天,半晌不答他。
“燕子……?”小楼站得脚酸,想走到她前头去,又怕唐突佳人,只好出声提醒。
“你不恨我么?”燕子道。
“恨?”小楼有些惊讶,转瞬又明白过来,心头一股股地冲荡起了怨气。
恨!怎么不恨!
谁使得他有家不能回?
谁使得他与恩师反目成仇?
谁使得他落魄至此?
都是眼前这个女人!
但是,一见她,即便再恨,也都想要想尽办法原谅她。
这种感觉说不明了,像一团乱麻堵塞了他的思想,理也理不顺,斩也斩不开。
“你当真不恨我?”燕子话语里有三分高兴,七分更是失落。
“恨……”小楼咬牙道。
燕子回过头来,一张俏脸上愁眉紧锁,“恨我,就离得我远远的,别去香山找我啦!”
小楼一愣,“为什么?”
“香山上有坏人,你去了很危险。”燕子认真道。
“你也是坏人么?”小楼问。
燕子点点头,“我是他们中顶坏的,所以你赶紧回去吧!”
“茶壶在你手上么?”小楼沉了语气,“它没碎,是不是?”
燕子错愕,无奈点头,“我有命在身,不得不骗你,但茶壶是万万不能还给你的。”
“没有茶壶我也回不去天柱门,到底是要去香山夺回来的。”小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你……”燕子噎了声。
“我胆小怯懦,一事无成,但是我不愿意背负着罪名走下去,我有青衣楼的老娘,有可亲的师父,有许许多多经常欺负我但着实疼爱我的师兄师妹们。我不能负了他们,更不能负了自己的心意。”小楼难得说得这般义正言辞,自己都吓了一跳。
燕子身子一颤,眼前忽然飞过好多影像,看得分明的、看不分明的,飞了一圈又一圈。
她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进怀里,待到自己醒悟,已经把茶壶捧了出来,便眼神明亮地看着这个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紫砂壶,狠狠心递出去。
小楼毫不犹豫地接过。
“你知道为何有这么多人争抢它么?”燕子问。
小楼老实地摇摇头。
“传说这里头藏了一部秘籍,是春十一郎的独门绝技。”燕子道,“你不想要么?”
小楼摇头,“我连自己本门的功夫都学不好,为何要贪这些有的没的?邯郸学步,下场可是爬回去的。”
燕子点头称是。
“你空手回去,你的任务怎么办?”小楼吹了吹茶壶上的灰尘,身上无形的压力没了,轻松得很。
“我没事的。”燕子叹了口气道。
“你为什么想要还给我了?”小楼又问。
“因为我觉得……”燕子说不出来。
静寂了许久。
“因为你是莺莺。”小楼嘴唇一咧,笑起来,“别看我平时笨兮兮的,其实我很聪明,这叫大智若愚!你是莺莺,马莺莺!”
“因为你是莺莺,马莺莺!”
怔忪间,两行泪从面具底下滚落下来。
像是要泄尽这么多年来的一切委屈。从小师父就让他们戴着面具生活,一旦褪下美丽的面具,就再也没有人注意她。她长得并不好看,在她诸多貌美的师姐妹简直可以称为难看,因此她更加努力地去学习师父传授的一招一式,心肠也比别人更加毒辣。其实她也懂得知恩图报,但她貌丑,她有恶名。她不在乎。反正她的一切都可以伪装起来,言、行、举、止,通过一张小小的面具她等于换了一个人,从来没人能认出她的本来面目。
但打小她便认定了,总有一个人能从妖娆的宝石里找到朴实无华的珍珠的,不管等多少年,总有这么一个人。
假如有,她就为他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