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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府中悲凉的喜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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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起床时,凤儿那丫头还在酣睡。我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收拾好行囊后,我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熟睡中的人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出了石室。
拜别了师父,我一路下了山。
当我刚步入下山必经的那片竹林时,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正前方挡住了我的去路。
仙姿玉骨,负手伫立,似是守株待兔多时了。那正是我出门时还在酣睡的丫头。
我走到近前,缓缓驻足,噙笑望着她,待她回首。
只听得那丫头深深地换了一口气,而后徐徐转身。肤如凝脂,吹弹得破,明眸含笑却也带着凌厉。
“你走都不跟我打声招呼吗?”凤儿用戏谑的口气向我问罪。
“走时你还在熟睡,我就没打扰你。”我抿了抿唇,“你…你几时跑到我前面了?”
“你拜别师父的时候我就出来了,没想到你脚程那么慢,害我等了许久。”凤儿鄙夷地道。
“那凤儿有什么吩咐吗?”我无奈地讨好道。
眼前的少女只是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回去吧!”我上前一步对她笑道,“我走了。”
那丫头听后白了我一眼,转身就沿着下山的路走了。
“凤儿…你...”我好似又惹了这丫头。当即心中一慌,赶忙跟了上去,一把拉住凤儿的手。
“凤儿就送到这里吧!再送可就下山了。”
那丫头则是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谁要送你,我下山去转转不行吗?”凤儿的脚步倏然加快,负气前行,不再理我。
“你一个人下山转甚?”我紧随在凤儿身后。
不知不觉我俩已步行到了山脚下。不能再走了,再走就出山了。
“凤儿.”我再次拉住了她。这次她没有反抗。
我俩缓缓止住了脚步,我从她身后掌住她的双肩,缓缓贴上她的背。
“凤儿,回去吧!”我把下巴压在她的肩上,靠近她的耳边用极轻柔的声音讨好地劝道。
这丫头一向吃软不吃硬,所以对待这小祖宗时我向来都是用怀柔政策。可分别的不舍却也不自觉地表露了出来。
凤儿身子微微颤动,不似刚才那般强硬了。
“哦!”木讷地回应了一声后,凤儿侧身半步从我的依偎中抽出身子,而后转身欲走。
“凤儿。”在这丫头的身子还未远离时,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向内一拽,自己也顺势上前半步接住了迎面而来的她。我不想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而后我收紧了双臂将她紧紧环在怀中。
怀中的人儿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我知道,以凤儿的身手,只要她不愿意没人能沾身的。
这丫头任由我搂着,乖巧得让我都有些诧异。尽管我俩贴身而立,可我总觉得她离我不够近,于是我不知不觉地将她越搂越紧。我得承认,其实在我心中我比她更害怕分离。
“你想走之前把我勒死吗?”怀里的人儿终于抗议了。
我一声轻笑,松了手臂虚环在她身上。
“凤儿,等我回来。”
腰背突然被环紧。耳边响起一声清冷又随意的“嗯!”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相拥的我们好似都不愿放开彼此。我心中是这样的感觉,身上环紧的双臂让我知道,凤儿心中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但是凤儿做事一向干脆,拖沓不是她的风格。因此,片刻沉默之后,怀里的人儿突然挣开了我的束缚。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胸前突然被轻轻地推了一把。只听得那厢甩出了一句“你该走了”。而后,那祖宗当即转身,没再多看我一眼,两步以后纵身而起,飘然入空。
“臭丫头,走得倒真利落,头都不知道回一下。”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气又无奈地低声埋怨道。
随着我的武功越来越高,我的脚程也愈加地快了。我现在也终于知晓了功夫好的人为甚不在必要时都不喜骑马了。
临行时师父特别叮嘱我,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尽量择平静的路途而行,路上不要耽搁。
说实话,对于我而言,归家的路总是有些难走的。因为在我心中,那个家一直就让我心情复杂。来了峨嵋之后,我就愈发地不想回家。
家是个奇怪的地方,那里有你的亲人,可有时那些所谓亲近的人未必是你想见的人。家里应该会有他乡没有的温暖,可那些温暖中总是夹杂着让你觉得压抑的东西,那里还有你的回忆。可你不想去的地方往往就是因为那里有你不想要的回忆。并不是每一片叶子落下后都想归根。只有充分摄取到树中养分、又适应树生长习性的叶子才会愿意留在树的身边。而有些叶子,它们更适合随风而行,不问终点。
一个叛逆到被认为“邪”的孩子怎么会不觉得家中压抑?一个因为闯祸而离家的人又怎么会喜欢在家乡的回忆?这些心底的负面情绪其实是我始终不敢面对的。从小读儒家的书长大,任何想法只要违背忠孝,即使是我的心声,我也是有罪恶感的。所以我时常是矛盾的,回家的心情也总是复杂的。好在处理情绪的能力是我从小就练的。既然回家是喜忧参半的,那我就忽略到忧就好了。
当我漫步在临安街头时,暖风迎面拂来,一阵微晕涌上头。放松的身体不会遵从头脑的理性,堕落的舒适感真得让人很难抽身。慢慢地,人就变得理性全无,忘记仇恨,忘记屈辱,贪恋安逸。江南太美,可偏安却有罪,因为领土完整是社稷的尊严。中原尚在沦陷,吾辈又怎能沉醉于江南之美?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我不禁低吟着,又叹道,“临安,临时安然,苟且偷甜。”
我轻笑一声,然后大步向赵府的方向走去。
当我走到赵府门前时,我感受到了一种带着悲凉的喜气感。我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总之就是欢喜与悲伤同在。
府门未关,我的视线可以直接看到府内。
我缓缓踱到门口。看着府中悬灯结彩、以红色装饰着的庭院竟然有些高兴不起来。
“小姐回来了?”管家赵叔看到我时面上先是一僵,而后有些尴尬地招呼我。赵叔身后的两个家丁也都当即敛了笑容。
这就是让我觉得别扭的原因。尽管庭院看似布置得十分喜气,但是家中的人却少了欢喜劲儿。
“赵叔。”我抿了抿唇角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问道,“建树要成婚了?”
“不,不是二少爷。”赵叔突然一笑,可慌忙之间的笑却是笑得那么干。
“那是...”看到赵叔的反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欲言又止,等待着赵叔的回答。
“赵叔,这里都布置好了没?老爷让你赶紧过去一趟。”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人看到赵叔身边的我时,她也顾不上再与赵叔说些什么了。
“小姐,你…你回来了?”来人正是可儿。
奇怪,连可儿都变得如此奇怪。她见了我一向都是开心得很的,就算现在比之前成熟了,不再喜形于色了,也不致于见了我就变得语塞了。而且这语塞明显是因为畏怯,不似是因为高兴。
“小姐,老爷唤我,我先去了。”赵书见有个由头就赶紧躲开了。他身后的两个家丁也紧随着他快步走了。
“可儿,你过来。”我审视着慌张的可儿。
“小...小姐。”
可儿从来没有那么怕过我。可儿比我大,从小都是她带着我。故而,就算是她闯了祸,面对我,她也从来没有吓成这样过。
“过来啊!”我尽量将声音放柔了,可是语气中仍旧明显地带着几分躁。
唐冰玉的纸条上明明写着的是“众盼君归”,可现下看来好似没有人希望我归来。
可儿捻手捻脚地走了过来。当她走到我触手可及的位置时,我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小姐,我...”
可儿是真的紧张,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你什么你?见我归来不高兴吗?”我手指在她的鼻尖上轻敲了一下,我这才发现手指触到的竟是汗液。
我松了她的手臂,上前半步捧起可儿的脸。可儿惊惶的眼神再也无处可逃。
“该不会是你成亲吧?嗯?”我揶揄着她。
“小姐说笑了。”可儿的头微微侧动,想躲开我的眼神。我手上用力示意她不准闪躲。
“告诉我,这是什么喜事?”语气突兀地加重,“谁的喜事?”
“小姐…”可儿愈发地恐慌。
“说。”我盯着可儿的眼神逼问着她。这气势连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但是我很清楚,我的气势来自于我对这种奇怪气氛的畏怯。
“是老爷。”可儿畏惧之下脱口而出。
我锁紧了眉头,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我爹...他...他如何了?”我小心翼翼地问着。
“还是让夫人或者春姑姑告诉你吧!”可儿的声音愈来愈小。
“我娘呢?”我冷声问道。
“应该...应该在后院。”
我放开了可儿转身就往后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