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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雨 ...

  •   【3】

      第二天一早,雨还是没停。
      歌舞伎町的雨天向来遭到这里居民的讨厌。因为大部分店铺在这种天气都会没了生意,交通也更加混乱。偏偏佐助昨晚睡得不好,今早比平时起的更迟了些。起床的时候他朦胧地捧着闹钟,挤着眼研究表盘上指针的位置,好容易明白了自己是没有看错,便立即一叠声叫着:“糟了糟了!”然后野蛮地将闹钟扔向一边。他住的地方没有校车站,就算好天气也要走上十分钟再坐三站地的公交才能搭上校车。一想到自己今天铁定要迟到,佐助负气地朝身旁熟睡的哥哥踢了一脚。鼬被他闹腾得翻了个身,把头拱在枕头下面继续睡。

      “我口袋里有钱,你拿点买早饭。”闷闷的声音从枕头下传来。
      佐助开门拿了尤丽斯补好的校服边穿边说不用了,我有吃的。说完他拎起书包掏出个面包叼在嘴里,扑通通朝楼下跑去。

      跑到楼门口,忽然一下子急刹住了脚。又因为受到惯性定律的迫害,佐助的身子向前一倾,好悬没扑到。他稳了稳,站定之后皱眉打量脚下那片看不出深浅的污水,一股不可救药的死鱼味道自下而上朝他逆袭过来,嘴里的面包险些落水。盯着那些污水犹豫了半晌,他最后还是踏了出去。

      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包,宇智波佐助小心翼翼地在雨里跑着。跑了一百多米对面忽然驶来一辆黑色轿车,那车子速度奇突,在大雨中杀出一条血路。佐助见来者不善,连忙主动向路边靠了靠。不料那辆车在靠近他时竟也忽然将路线由直变斜,眨眼间便冲到了他的身畔。佐助一惊来不及躲避,只听嚣张的车轮声沙沙作响,地上的脏水陡然溅起,崩了他满身满脸。
      黑色轿车呼啸着扬长而去,洒下车内人一路放肆的笑。佐助缓缓地地抬起手擦了擦脸,水滴顺着瘦削的下巴滑落下来。

      他认得那辆车。

      “王八蛋!”佐助在心里咬牙骂着,“早晚宰了你!”

      看来今天不是个上学的日子。宇智波佐助坐在公路护栏的栏杆上无聊地数着过往的汽车。雨水顺着他的裤脚滴进鞋里,刺激着他血脉不畅的脚踝,有点小刺痛的感觉。雨点敲着他的伞,像某个电影结束后屏幕上的雪花沙沙作响。他把下巴靠在伞柄上。听一天一地都是这沙沙的声音,特别哀伤地,让人瞧不起。他想起当年初次来到歌舞伎町投奔鼬那天,雨也是这样沙沙地下。时间就被这些天地间断续的线一直连着,从那年到现在。

      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未满12岁的他提着一个窄小的箱子,战战兢兢地穿过无数粗鲁和猥亵的目光,站到了那扇灰黑色的铁门前。
      门里传来很大声的音乐。他按了按铃,没人听见。倒是对门的邻居——一个匈牙利籍的白种女人开了门。她对着他做了一个捶打的手势。佐助吓一跳,他第一次见到外国女人,又禁不住多打量几眼。那女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穿着极低胸的背心,半个罩杯露在外面。腿上的渔网袜似乎是被某条大鱼挣命逃脱过,露着极大地破洞。她的膝盖瘦骨嶙峋的支着,腿细得仿佛随时都会从中折断。但她的脸倒是很美,长长地睫毛和蓝色的眼,红唇饱满,一笑便有甜美的波纹涤荡开去。

      那是尤丽斯。

      “用力……敲。”她操着不流利的日语对佐助解释。佐助听明白,对她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回过身抡起拳头对着门一通猛砸。几轮击打过后,门开了。
      一个一脑袋黄毛桃花眼的家伙从门口探出半个头来,嘴里叼着半截香烟,一身酒气。
      “找谁!”他觑着眼用牙缝挤出问题。
      佐助后退一步,低下头小声说:“我,我找……宇智波鼬。”
      “说什么?”那黄毛小子侧头伸过一只耳朵,“听不清!大点声!”
      “我说……我找宇智波鼬。”佐助颤着嗓子大声重复一遍。对面的人了然,回头对着门里喊:“鼬!鼬!这来了个丫头说要找你!”
      佐助眉头一紧,正待分辨说自己不是什么“丫头”时,门里的那家伙却早已踢踏踢踏地走掉了。他站在门口等了半晌也不见再有什么人出来接他,索性提了箱子顺着门缝挤了进去。
      狂乱的音乐声哐当哐当地响着,荒腔走板的歌手用野蛮的声音嘶吼出一些没章法的节奏。佐助被那大声的鼓点震得有点眩晕,双脚踩着地面微微发抖。他顺着玄关那不长的走廊走了一小段,然后看到路的尽头。

      一屋子的男女三三两两地盘踞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把身体缠绕成各种伤风败俗的姿势。天花板上白烟缭绕,呛人的气味中裹挟着淡淡的淫靡香气。刚刚开门的那个黄头发小子正坐在沙发上,身后靠着个红头发面孔冷漠地男子。那黄头发小子见佐助看他,立刻咧开嘴挑衅地笑起来,他回过头对那红头发说了句什么,随后两人便吻了个天昏地暗。眼前的场景让佐助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厌恶地别过头,忽然对上一双眼。

      他在照片中见过这双眼睛。每天照镜子的时候也能看到。因为血缘的魔力,他甚至不用思考便确定,这双眼睛的主人必定是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人。他激动地对着那人张了张嘴,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一个空了的啤酒罐子忽然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他低下头,罐子里淌出的金黄色液体一点点钻进了他脚下的地板。

      “这哪来的妞?”一个沙哑的声音问。
      “怎么穿成这样?”
      “易装癖?”娇嗲地笑。
      “不知道……说是来找鼬的。”那黄毛小子的嘴巴刚刚解放出来,嘴角边还挂着透明的口水。
      “找鼬?他叫来的雏妓吧!”
      一阵猥琐的大笑。
      “长得还不错啊鼬!就是穿得寒碜了点……趁早扒光了事!”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乱叫唤。

      鼬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朝佐助走过去。身后的人开始起哄。佐助站在原地用瑟瑟发抖嘴唇不连贯地叫了一声“哥哥……”发音未完,忽然被一只手猛地揪住领子,一路拖了几步,直接扔进了厨房。
      “开门!开门!”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佐助一下子慌起来,歇斯底里地拍打门板哭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闭嘴!再闹我就把你丢到街上去。”门外的人低声呵斥一句。他的气息顺着门缝钻进来,冷得让人彻骨生寒。佐助呆呆地停止了哭叫,用手扒住门板透过玻璃用力地向外看。听见门外的人隔着玻璃与他对峙一会,小声说:“一会就放你出来。冰箱里有吃的。自己拿。”

      大概是因为佐助的原因,那些人没过多久就散了。鼬开了厨房的门,却发现佐助正可怜虫似的趴在桌子上掉眼泪。鼬瞥他一眼,一脸都是厌恶。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整理房间的垃圾。佐助一路跟在他后面,见哥哥扫地,他去搬来垃圾桶。哥哥擦桌子,他去打盆水。鼬沉默地收拾了一会忽然停了手,他回头看着佐助说你自己来的?
      嗯。佐助怯怯地点点头。
      叔伯都没送你。
      佐助犹豫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鼬转过脸,对着一旁的白墙运了口气,佐助看出兄长是生气了,于是识相地后退。

      哥哥的拳头攥紧又松开,连续几次。本以为这压抑的情绪定会爆发出一场勃然大怒,哪知最后鼬却只是回过头,平淡地问出不相干的话来。
      “你爱吃什么?”
      “什么都行。”佐助连忙回答,“我不挑食的。”

      鼬点点头,丢下手里的抹布去洗手。佐助还是跟在后面。他扒在门框上露出半个脑袋看哥哥为自己炒菜。窗外天灰得惨淡。鼬的侧影黯然的背景下竟是十分安宁平静的轮廓。他表情那样认真,仿佛做饭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是为了我吗?”12岁的佐助这样想。
      “他只有做饭的时候看上去像个好人。”16岁的佐助这样说。

      “端进去。”鼬说着撂下一个盘子。佐助说一声好,然后端起那盘子进了客厅。觉得桌子不够干净,再拿抹布擦一擦。过一会,鼬又端一个盘子走进来。他把盘子搁在佐助对面。
      “吃饭。”他的语气淡漠。

      佐助连忙坐到桌边去,扒了两口饭然后怯生生的问:“哥哥不吃吗?”

      “不吃。”鼬说着绕到他身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剪刀,抓住佐助头顶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剪了下去。黑色的碎头发飘下来,落在面前的盘子里。佐助的眼睛泪花转了几转,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咬了咬嘴唇说哥哥你要干什么?

      “帮你剪头。”鼬无视弟弟的情绪,只是平静地剪着。咔嚓咔嚓。他说男孩子不要留那么长头发。不然人家都觉得你像丫头!你懂么?以后不许留长发。
      “可你也是长发!”佐助摇晃着脖子,“为什么没人说你?!”
      鼬大力按住他的头顶:“因为我不是小孩。”他的语气平淡。但佐助还是从他那发烫的手心和沉落的尾音里听出他的怒意。

      “我惹他生气了。”他想。
      他停止了摇晃,默许他剪。

      咔嚓咔嚓……

      第二天,宇智波佐助顶着一脑袋参差不齐的短发去学校报道,很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再后来,哥哥的规矩更多。但他自己却还是没边的堕落。家里的常客不是□□就是警察。佐助惊吓之余又不胜其扰。少年的自尊心强,“□□流氓的弟弟”这样的身份让他感到颜面扫地。没过两年佐助到了叛逆期,只觉得这世界上最该彼此憎恨生物的就是兄弟。于是他开始对自己那败类哥哥的命令不遗余力地反其道而行之。兄弟间的沟通方式更是简单粗暴,完全以武力相威胁。

      佐助总是输。他不服气,却也只能记仇而已。

      他猜鼬也恨自己。他当他是个累赘,所以才一直给他制定苛刻而变态的规矩。他剪光他的头发,禁止他与同学交际。他有时把他关在家里,有时又会突然赶他出去。他有时腰缠万贯带着他挥霍,有时又会寒酸拮据地过难民生活。佐助颠沛辗转地跟着他,每天每天在满街妓女和流氓的马路上鼠窜……就因为他是哥哥,他一次次地忍过他。其实他早就恨他了!恨他不务正业,恨他混□□,恨他丢光了他宇智波佐助的脸。

      但当哥哥的那位对这些憎恨浑然不觉。即使佐助对他吵着说我恨你,他也只会面无表情地说恨吧恨吧愚蠢的弟弟……

      “我会离开这里的!你等着!”佐助挥着拳头怒吼。
      “好啊!你试试。”鼬的态度是那么地无所谓,“你走我就打折你的腿。”

      佐助立即愤愤然地朝门口冲过去,却被鼬抢先一步掀翻在地上。
      没办法,他打不过他。尽管哥哥后来并没有打折他的腿。但他也没有离家出走。两个人几天不讲话,但下次矛盾开始的时候自然会再吵起来。如此循环往复。
      有时佐助也会实施点小报复。他会假装不小心踩爆鼬的打火机,再把他的上衣连同钞票香烟和手机一起,丢进洗衣机里去洗。鼬很少喝酒。但他总在抽烟。烟瘾犯了的时候佐助会把精湿的烟盒撂在他面前,然后看着人称面瘫鼬的哥哥那由青转白由白转绿的脸……

      呵,真痛快!他想,说句对不起也值得了。

      半夜时他听见鼬低低的咳,立即在心里痛快地诅咒说你去死吧宇智波鼬……这时哥哥忽然会突然翻身坐起来捏住他的脖子凶狠地质问:“你骂我?!”
      佐助用力挣扎:“我没有!”
      “你有!”鼬的脸居高临下,他肯定。他说:“你有。”

      佐助不可思议地牢牢望定他。
      “我骂你什么了……”
      “为什么你会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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