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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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鼬走之后,佐助闷声不响地收拾了房间。他将桌子上酒精和烟灰的污迹擦拭干净,再将垃圾归置一处,客厅里的沙发罩上印着一块块的污迹,不知是什么液体滴在上面留下的。
佐助抄着手皱眉看了半晌,最后把那罩子扯下来,连着两兄弟的脏衣服一起,统统丢进洗衣机。按下开关,那经年的老机器立刻轰鸣作响。旋转的滚筒哀嚎着奋力搅动那些织物,很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他皱眉拍拍那机器,声音小了点,但很快又大起来。
他脱了校服,打算一并扔进去洗。忽然看见肩膀上的口子——他把那件外套举高,透过裂开的缝隙看到昏黄的灯光投下来,琐碎又尖锐。颓丧地口气,他放下手臂。直接开了门去找邻居。
邻居家的门框左上角有盏小灯。按照惯例,他只能在那盏灯熄灭的时候前去拜访。平时那盏灯常亮。不过今晚他运气好,他的邻居此时似乎没人打扰。
“尤丽斯,你在家吗?尤丽斯!”佐助大力拍拍那扇门。半晌那门终于逶迤地开了,门里出现一个脸色灰败卷发蓬乱的女人。她一见到佐助,疲惫的脸上立刻抹出一个笑:“宇智波君。”她的日语发音总是不太准,但声音却娇嗲动人,语气愉悦。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她倚着门,蓝眼睛眨眨,像极了商店里卖的那些漂亮的洋娃娃。
“哦,有点事。”佐助说着将那件扯破的外套递给她,熟络地笑笑说:“帮帮忙吧!我明早要穿。”
尤丽斯接过那套衣服,立即发现了上面的血迹。“哦我的天!发生什么事?”她低低地惊呼一声,又抬眼仔细打量佐助。佐助对她摆摆手,简单说了句:“没事。”
“总之麻烦你了。明天早上我过来取。你若不方便……就帮我放在门口。”说完,他直接转身回了家。身后的女人对他点头说好。然后两人一同关上大门。
他认识尤丽斯四年了。作为邻居他们从未互相串过门。她不邀请他。当他邀请她时,她又不肯。
“我是个妓·女那!宇智波君。”她局促地绞着双手,似乎在提醒着什么。那时佐助还小,对“妓·女”这种字眼的认知也只停留在污秽二字上。尤丽斯的直白打击了他,一转身回家去,不忘重重地关上门。
门外就有轻声的叹息传过来。佐助背靠着门板,拳头被攥得发白发青。他不是嫌弃她。他只是……说不好。
晚上鼬回家,他旁敲侧击地打听尤丽斯的事。哥哥把吃到一半的饭碗放下,认真地看着他说:“怎么?你喜欢她?”
“才不是!”他立刻红了脸大叫,心中涌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她是个妓·女啊!我怎么可能……”惊觉时已经晚了。原来自己从那么小开始,就是个可鄙的男人。
“宇智波君,我是个妓·女那……”尤丽斯的话在他脑海中来回回响,他终于明白了她这直白背后的辛酸——如潮似浪,让听者也觉得灭顶。鼬看着他激动过后瞠目结舌的样子,一言不发地拿起碗继续吃饭。后来他还是讲了尤丽斯的事——歌舞伎町每天都有这样的事上演,不足为奇。
“她是匈牙利人。十七岁时被卖过来的。走不了了。”哥哥说着站起来添饭,又瞥一眼佐助的饭碗,训斥道:“快吃!”
佐助拿起筷子快速地扒了两口饭。喉间的气闷被米饭噎着一路向下,在胸口打了一个大大的结。后来他见尤丽斯,都不太敢抬头。倒是他的蓝眼睛邻居显得更大方,她对他得体的微笑,像是忘了那天的事。
后来他们聊天。尤丽斯毫不讳言地承认了鼬的说法。
“我爸爸把我卖给人贩子了。他总是喝酒,打我。那时我巴不得离开他。后来到了日本,和我一样的女孩子还有十几个。我们的护照被扣了,想活着,只能干这行。”说着她掏出一支烟点上,纤细修长的手指弯成拈花的形状。吸了一口忽然惊觉佐助在身边,连忙又掐灭。
“是谁扣了你的护照?”佐助歪着头问。
“一些黑手党。”尤丽斯说着轻吐出一口气,那动作像是为了缓解骤然发作的烟瘾而望梅止渴。佐助盯着她异常白皙的侧脸,右眼皮忽然突突地跳起来。他很怕,怕那“一些黑手党”里会有自己的哥哥。尤丽斯看出他的恐惧,善解人意地对他笑笑。她用生硬的日语缓慢地对他说:“不是你哥哥。你哥哥……”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佐助用饱含迫切期待的目光望向她,却终究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答案。
“总之你是好孩子。你哥哥也是好哥哥。”尤丽斯说着站起身,摇曳着走回自己的巢。走到门边的时候她转头向佐助微笑说宇智波君,等我存够了钱就可以赎回我的护照。那样我就可以回家了。我的生意好,这真要……感谢上帝。
说完她掩上门。佐助盯着那扇门板怔怔地发愣。他记得鼬说过她回不去的。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妓·女“回去”过。大概她们都天真地设想着自己能够回去。然后心甘情愿地货腰为生,直到烂掉死掉。
她说控制她的不是鼬。但佐助心里明白,即使她不是,鼬也必定控制过其他和尤丽斯一样的女子。可她却不肯评价他的哥哥——他把这当成是一种善良。从那以后,他对她亲近起来。她有时为他钉扣子缝番号,手艺颇不赖。渐渐地他会把破了的衣服主动拿去求她补。这成了他在这片泥泞狼藉的住宅区里,唯一正常的交往方式。
弥足珍贵。
但她还是不邀请他做客。这似乎成了一种坚持。她说进我门的都是些嫖客。但宇智波君……你是我的邻居。
有时她会遇到变态的客人。高声的惨叫传过来,连隔壁也听到。佐助“嚯”地站起来冲向门口,鼬追上他一把拽住。
“不要。”哥哥对他摇头,“那是她的客人。”
佐助痛苦地垂了头。门外亮着的红灯顺着门缝将光线塞进来,颜色是血一样触目惊心的狰狞。
“比起尤丽斯,我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洗着水槽里的杯盘碗盏,佐助黯然地想。
后半夜时窗外开始打雷,佐助被轰隆隆的雷声吵醒。家里热得很,头顶上的风扇半死不活地转着,除了带来噪音,没有任何凉爽。他迷迷糊糊地掀掉汗湿了的上衣,将粘腻的后背贴在凉席上。
不凉。
他翻了个身,打算躺到另一侧。可没想到手臂一舒,忽然触到一个人。
大概只呆了一秒,佐助整个人便“腾”地从床上弹起来。这一瞬间他清醒了大半。胡乱地扭亮了床头灯,昏黄的灯光排开黑暗乍然绽放,刺得佐助两眼生疼。
“哥哥?”终于看清了面前人,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身边的鼬被他这一折腾早已醒了——也不知道他到底睡了没有。鼬伸手遮住眼,闷声说你怎么不睡觉?
佐助撒气似的回答说谁让你睡我这了!吓了我一跳。
“吓你一跳?”鼬把眼睛上的手拿开,犀利的目光照在他脸上:“你在害怕什么?”
“你以为我是谁?”
“除了我还能有谁?”
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佐助扭过头,统统不回答。鼬沉默了一会,伸手捋了捋佐助的头发说:“毛都竖起来了。至于吗!”
“那是我睡觉睡的。”佐助一拨拉他的手,扑扑腾腾地复又躺下。鼬盯着他后背的几处淤青发了会呆,抬手按灭了床头灯。
窗外的雨呼啦啦地猛泼下来。佐助匀净的呼吸声在闷热的斗室里轻轻地响着。鼬侧过身,盯着弟弟微微起伏的肩膀轮廓,清醒得目光炯炯。